《穿越之傻女春福》全书
(约475117字)【穿越】《穿越之傻女春福》作者:容黎
文案
自诩聪明机灵的乔然居然穿越成了东坡村出名的傻女春福,
嫂子嫌她能吃能睡像头猪养着浪费口粮,便托媒婆给她寻了户人家。
季成揣着聘金,拎着两只鸡就上门提亲了,不甚欢喜地把媳妇迎进门。
谁知,他这媳妇却不傻,更让他喜的是:不光会做好吃的会算账还让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他竟然歪打正着地捡了个宝!
主角:春福、季成 ┃ 配角:哥哥、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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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窗外鸟鸣声清脆,阵阵夹裹着花香的暖风随着阳光钻进来,成了这间狭小又破陋屋子里唯一能看的风景。
两块木板搭起来的床上铺着一层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薄褥子,上面躺着个衣着粗鄙,面色枯黄的瘦弱姑娘,约莫十三四,一头乌发乱得打了结,浑身上下没处干净,粗布衫穿得久了,不知在何处扯了道口子,布片耷拉下来,露出一截稍白的皮肤,被子也不知用了多久只能盖住少半截身子,黑不溜秋的两只脚露在外面。
只见床上的人眼皮颤动,泛着茫然澄澈的双眸缓缓睁开,微微动了动身子,铺天盖地的疼痛像是找到了出口止不住地席卷全身。乔然“嘶”地一声躺了回去,入眼是一片黑迹斑驳的墙壁,一张缺了一条腿靠着墙才能站稳的破桌子,一口连板盖都没有的大箱子,真是穷酸的厉害。
她明明和意中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回家睡觉了,谁知道等醒过来……她得多冤,莫名其妙就被拉到这个鬼地方来,搞得睡前那顿好吃好喝跟断头饭一样。
缓了口气,乔然试着慢慢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她快要被原主这身行头给整吐了,这得多久没收拾才弄成这副德行?许是阎王爷舍不得收了这具身子才把她抓过来充数,将旧主的记忆留给乔然。
旧主脑子不大灵光,天天和一群小毛头混在一起任人捉弄,家中大嫂更是当苍蝇似的撵来撵去,不时伴着几句咒骂,亏得是个傻子才能成天乐呵呵的,谁想原本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就生了重病,躺在这张破床上熬了两天愣是没熬过去一命归西了。
乔然正准备下床,一只脚还没挨着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尖锐且饱含怒气的声音:“春木家的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当初是你死乞白赖地求我给你家小姑子说亲,我这才刚和人家提了,你家的人就躺床上起不来。要不行这门亲就不作数了,说不来还能还你小姑子一条命。”
说起成亲这事,她照着旧主的记忆回想,原来是大嫂用一碗白面条就哄得她应了,前脚她才点头,大嫂后脚就央求了媒婆去说人家,好不容易村尾独户的季成答应了,谁知道这当口旧主生了病也不见好,倒也真是应了季成克人的名声,亲还没定呢就险被他给克死,气得嫂子这两天老在她床前捂着鼻子咒骂:“死妮子这么不争气,春福,也不知道福气在哪里,只有那两老糊涂把你当宝,亏得他们死的早,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这……你可别呀,她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不信你和我去看看。”小心翼翼讨好地声音显然是春福的大嫂。
媒婆半信半疑地跟着进了屋子,春木媳妇本还忐忑看到乔然好端端地在床上坐着登时乐了:“你看这不是好端端的?劳您费心撮合撮合,事成了少不了您的好处。”
媒婆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扬起笑:“看来果真是个命硬的,季成那里我去说。你这做嫂子的有空给拾掇拾掇,瞧瞧这模样,还以为是从哪里逃来的花子,别说季成瞧了看不上,连我都觉得难拿出手。季成虽是不好,可那模样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也别埋汰了人家。”
嫂子嫌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连连点头:“您说的是,待会儿我就给她收拾。”
乔然皱眉看她们寒暄,双目定定地看着媒婆那张涂了血似的大红唇一张一合,趾高气扬地数落着旧主的大嫂,看着那张欺软怕硬的嘴脸,心里真是作呕,她向来看不上这种人,早知道她干脆就躺着装死,将这桩亲事给搅黄了。
嫂子点头哈腰的送走媒婆转头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婆娘,伸出被活计磨得粗糙的食指指着乔然,喘着粗气骂:“你个祸事精,既然又能喘气就给我起来动弹,去井边打水好好洗洗,整天就知道吃,养头猪都比把粮食浪费在你身上强。”
见小姑子不动顿时更来气,抄起外面的笤帚在乔然背上重重敲了几下,声音越发大:“说你耳朵聋了?还不赶紧的?等着我伺候你?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进你们家,摊上你这么个傻子,早早打发了你谁也能过太平日子。”
旧主最怕挨打,亏得体内住着的是乔然然早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了。嫂子身材短小,吃得圆滚滚,一张嘴脸颊上的肉都跟着颤动,站直了身子也比春福矮一个头,乔然浑身虽然没什么力气,猛地站起来还有点犯晕,却趁嫂子不注意时握住笤帚使出全身力气往后推了一下,只听屁股着地发出“咚”地一声响想来摔得不轻,乔然瞪大眼恨恨地盯着她。
嫂子冷不丁地这么一摔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来,面黑如炭狰狞吓人:“我看你是皮痒了,不好好收拾你指不定要上房揭瓦了。”说着就要来扯乔然的衣领,听到外面略显沧桑的声音才停手。
掀了破竹帘进来的是个高大瘦弱的男子,浓眉广目,鼻子坚/挺,唇瓣略显苍白,若不是有病在身倒是个俊朗的男子,声音低沉:“你这是做什么?平日里欺负她就罢了,她大病才好你还找她麻烦,李秀娥别太过分,好歹她是我亲妹子。”
李秀娥当初就是看上了张春木的好相貌,可他家境贫寒还有个傻妹子拖累,到了娶亲的年纪也没人愿意嫁,她寻死觅活的哭闹才让爹娘松口。张春木身子弱胜在人勤快,下地喂牲口都抢着来,外面的妇人都羡慕她,心上舒坦她才养得这般胖,他鲜少呵斥她,又见两个儿子都跟在后面,一时脸上挂不住,也怒了:“这么个傻女成日里吃我的喝我的,我高声数落两句还不行了?”
周春木见妹妹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里一阵疼,本就生得悲惨,而他又念着妻子当初的不嫌弃所以对她欺负妹妹也不多加管束才会变成今天这样,愧意横生,走到春福身边将人拉出屋子:“春福往后别怕,她要是再欺负你就和大哥说,大哥给你做主。”
乔然身上还不大舒服,常年营养不良让她刚才双眼发黑,腹中空空饿得难受,听过大哥这番话心里更是呕,再抬头时眼睛里含着水,很无辜地看着他:“那你早做什么去了?”
春木心里更加难受,却又见她突然一笑,又是傻乎乎的样子:“娘教我这么和你说,她说你会难过。哥,我在梦里看见娘了,她在哭呢。”
乔然知道春木孝顺,和他说这话宛如拿针在他心窝子上戳,看他变得痛苦的脸心上才痛快了点,也算替旧主出了口气。她孩子气地用黑爪子拍拍肚子:“我好饿。”
春木瞪了李秀娥一眼,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恨声道:“还不快去做饭?吃饱了待会儿让你嫂子给你烧热水好好洗洗,换了衣裳就住到爹娘那屋子吧。哥对不住你,往后再也不会了。那季成……虽是名声不大好,却是个能干的,为人本分勤恳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他要敢欺负你,哥不会饶了他。”
院子里收拾的很整洁,前面有一小片菜地,绿油油地嫩叶随风轻摆,最喜人的是一片葡萄架,叶子舒展开来,不断地向上爬,还未到时候就能想到成熟时应该多么漂亮,可惜这种喜悦她感觉不到了。
既然媒婆登门想来事情是有了定数,要是能成,过不了多久那人应该就要上门提亲了,左右她是插不上嘴,就是给她找个歪瓜裂枣也不能说不嫁不是?在他们眼里傻子算什么,就是个缺心眼,指着往东就往东,跟个傀儡没两样。她是能随遇而安,可也没想着这么快就和一个陌生男人做夫妻呀?只是自己这会儿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户,比起外面的险恶这里无疑是最安全的。如果要定下来,同意嫁人是唯一的路。
乔然高中那会儿失了双亲,靠着爸妈给她留得积蓄和勤工俭学读完大学,运气不错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日子过得还算顺畅,她向来独来独往也没什么牵挂,落到这个境地除却刚开始的茫然和倒霉,这会儿也能想明白,那么多穿越女折腾了半天都没回去她费那力气做什么?随遇而安就是了,唯一可惜的是她好不容易有点进展的感情就这么破灭了。
她算是开清楚了,这座小院虽宁静舒适可是有着止不住的穷酸气,这一家子人里除了嫂子吃得圆润,大哥和两个侄儿都瘦得跟个麻杆似的。自古嫁女儿填补家用的事不在少数,可没想到这事会撞在她身上,真是天崩地裂似的……倒霉。
乔然洗了手,看着盆里清澈的水映出她这张黑不溜秋的脸,手在盆里使劲洗了洗很快就被染黑了。嫂子端着一盆脏水临出门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表情比凶狠还可怕。
说真的,她觉得有点恶心,要不是这个人是她,她都想问这还是人吗?
☆、第二章
院子里桑树上的果子由青转红,过不了多久就能摘了。旁边有一口井,许是怕孩子在一旁玩耍出了意外用砖头方方正正的砌起围栏,放在井沿上的木桶下面还有残留的水渍。
李秀娥将木盆搁在外面到小菜地里摘了一把青菜直接进了厨房,她是真心稀罕春木,还想和他一块熬着过好日子,没必要因为这个马上就要嫁人的小姑子伤了夫妻情分,她拎得清轻重,爷们发发脾气很正常。
春木本想让孩儿她娘烧热水,看她进了厨房也不好再使唤她,转头和春福说:“还得一会儿才能吃饭,大哥先给你去热水,洗过了换好衣裳正好吃。”
乔然没理他,她可不信这位大哥真有这么疼旧主,旧主生病躺在床上好几天都没见给她找了个大夫来,明摆着放任她自生自灭,现在这么热络谁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张春木一家四口住西屋,正好两个房间住的开。他把热水都端到了正屋去,按规矩春福没资格住进去,不过她快嫁人了也就没必要计较了。
乔然自己都很嫌弃这脏兮兮的样子,关了房门细细搓洗,费了两桶水才洗干净。床头有大哥捎进来的一套粗布衣裙,上上下下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看着颜色略显年轻应该是大嫂穿的,洗得倒是干净衣服上还有太阳的味道,穿在自己身上松松垮垮地撑不起来,把袖子和裤腿挽了两遭,看起来清爽了许多,转念想到原主脑子不大灵光又各放下一只来。
收拾好出去饭桌上摆放了几个窝头,一碟不见什么油水的炒青菜,肉眼都数得出来有几根,不过比起旧主以前顿顿只吃剩菜剩饭已经好多了。乔然才夹了一根菜,只听大哥说:“改日得空让你嫂子教你做两样拿手的菜,别到了人家什么都不会做,让外人说咱家不是。”
乔然啃着窝头在心里嘀咕,她实在想不到大嫂能有什么好手艺,眼前这些吃的就是刚学做饭的人都能做出来,还不如自己呢!
李秀娥拿着颗鸡蛋过来递给小儿子张桐,嗤笑一声:“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横竖她也听不明白,当初我和媒婆说了咱家的人脑子不太灵光,这会儿季成想必也知道了,要是嫌弃就不能应了这门亲。季成是个孝顺的,她娘吊着一口气就想看他成亲还没等到就去了,这都过去三年了,他也二十有二不能再拖了。附近村子里谁不知道他命硬,谁敢把闺女嫁给他?春福嫁过去,他还得感激咱家才是。”
大哥咬了口窝头,嚼了嚼咽下去才叹息道:“我这妹妹样貌倒是个好的,可惜……不然就是进城里做个姨太太也是能的,白白便宜了季成那个倒霉小子。”
乔然听他们的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什么命硬克人纯属胡说八道,当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嫁过去,这样也好,碍着季成的名声那些糟心事也能离她远些。这具身子许是饿得很了,连吃了四个窝头肚子里才见满了些。
大哥眼见碗里空了,脸色都变了。八岁大的张岩将自己手里啃了一口的窝头递过来,认真地说:“姑姑你把这个也吃了吧,我只咬了一口。”
李秀娥啪地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骂骂咧咧,听得乔然耳朵都要炸:“我和你爹都在旁边坐着吃不饱肚子也不见得你顾着给我们吃,她一个只知道吃不会动的猪哪轮得到你操心。”
对于大嫂骂的那些话,大哥没有吱声,显然心里也认同,既然这样那一开始帮她出头摆出副好大哥的样子给谁看,自己都不觉得寒碜。乔然就当没听见,吃饱了不想看他们说了句:“我不吃了”,搁了筷子去外面了。经过张岩时俏皮地冲张岩眨了眨眼,这是两人约好一块去外面玩的暗号。
太阳金光铺天盖地洒下来,为村口的大槐树渡了层迷蒙光晕,树梢头响起清脆婉转的鸟鸣,灵动悦耳。四月天柳絮如雪团漫天飞舞,大槐树这时候长得正茂盛犹如巨伞投下一片阴凉。
乔然靠在树干上等了许久才见张岩出来,他撇撇嘴像个小大人一样:“我昨儿听我娘和隔壁家的王婶儿说你是个傻子,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其他事半点都指望不上,留着无用倒不如打发了还能换得几两银子让日子过得松动些。姑姑,等你嫁人就没人和我玩了,我娘偏心弟弟,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春福和这个小侄子的关系最好,要是她往后能过得好些定会多照顾他点,如今她也只能先顾好自己,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拉着张岩的手摇晃,小声问道:“季成……你带我去看。”
张岩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季成在哪里,只是姑姑向来是个惹祸精,两人事前商量好不能惹事,怕她反悔又叮嘱了一遍:“咱们只能站在远处看,不能走近你知道了吗?姑姑,你要嫁过去姑父像我娘那样对你怎么办?”
乔然也不知道季成会不会对她好,她只想自己的生活不被人指手画脚,没人逼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想过那种将男人当做天来对待的日子,只知洗衣做饭为人家生儿育女,这一辈子都不舍得对自己好一点。现在想那么多也是白搭,等嫁过去再说,她可不是傻子任人随意欺负。
乔然跟在张岩身后一路东瞅瞅西看看,纳凉的老人们看见张岩便知道后面那个是谁,等他们姑侄走远,才惋惜地说:“春福打扮好是多水灵的一丫头,就是命不好了,张家两老的在的时候什么时候不是拾掇着干干净净,自打秀娥进了门倒活成了个孤儿一样。”
旁边的老头赶忙示意她别说了:“老姐姐,秀娥那脾气啥样咱又不是不知道,往前走几步就是她家,要是被她出来听见非闹坏咱们这把老骨头,个有个的命数由他们去吧。”
走了半刻钟才到,只见面前是即将成型的青砖大瓦房,工匠们一个个热的汗流浃背。乔然看着他们刷了一层泥浆然后将砖一块挨着一块整整齐齐的码好,熟练得很。
突然张岩指着最高处那个光膀子的健硕背影,附在她耳边说:“那个就是季成,他是十里八乡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乔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站在木板搭起来的过道上有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人,古铜色脊背上的水珠在太阳光下发出羸弱光辉。别的工匠扎成堆说说笑笑的,而他一个人忙着手里的活计,直到他转过身来乔然才看清他的长相。一张宛如雕琢般深邃俊逸的脸部轮廓,浓黑的眉,黑亮的眸里闪烁着凛然的英气,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浑身上下有种气势逼人的孤傲,疏离又冷淡。
乔然勾了勾唇,确实是让人心动的好相貌,被一个克人的名声连累至此也是可怜。这一看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或擦汗或喝水,一举一动都映在眼睛里。
“姑姑我们回去吧,玩的太久了要挨骂。”
张岩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神,脸上有些燥热,在这个时代不转眼地盯着男人看是要被人骂的。横竖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才要转身,就听到离季成不远的那堆人吵了起来,先是吵闹再是动手,只见一个人从高处掉下来。乔然没多想直接伸手挡住了张岩的视线,急切喊道:“别看。”嗓门大了些,声音却是娇脆婉转。人们早已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没人顾得上这道声音,乔然吐了吐舌,不经意间却撞见那道如海般深邃的眸海里,心不由一顿,季成看到她了……
乔然觉得尴尬,想走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跟在他身上,别人惊慌的时候,他灵活地顺着梯子爬下去,这个人是住在他家旁边的连生哥,抱起人就要走。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道尖锐的声音:“有季成在的地方就没好事,连生哥会和人打起来也是他害的。”
季成冷笑一声,脚下的步子停住,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人:“岑牛,你打什么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做梦!别以为我没看见,连生哥和大乔推搡的时候是你在背后把人推下来的。看看今晚鬼敲谁家的门,诬蔑人是要被阎王拔舌头的。”说完就急急往韩大夫家去了。
出了这种事主人家也是一肚子火气,想着照顾同村的人也能落得个好名声,谁知道会撞上这种事,早知道还不如听家人的话用别村的人,还不用管饭。工匠们看主人家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说,赶紧回去干活了,只留下那摊醒目的血迹在太阳下晃得人眼疼。
主人家啐了一口,也急急往韩大夫家去,人是在他家出的事,倒想说不关他的事,村里的人哪能饶得了他。
乔然也不好再多呆拉着张岩回去了。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春福才刚起来不久,就听到媒婆扯着大嗓门在院外吆喝,听口气想来事是成了,随手将盘扣扣错位,昨儿夜里她端了盆水进来,这会儿洗脸温度正好。井水太凉,她可不觉得有谁会给她烧热水。
这边李秀娥笑得眯起眼赶忙迎上去,讨好道:“大姐吃过早食了没?我刚熬了稀饭,喝一碗吧。”
媒婆摆摆手,抓着李秀娥的手说:“春木家的,你家好事临门,昨儿我去和季成说了,听说你家春福活蹦乱跳的当即就应下来,说这两天就上门提亲。说来也是个可怜的,一个人不容易,也没人给他张罗这些事,春福也少不了得他操心照看着,能让就让一让,他们的日子还能比你们好过?”
李秀娥顿时明白媒婆的意思,她是想帮着季成少出礼金,当下心里不痛快,可放着大傻子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把春福配给一大把年纪的鳏夫,东坡村村民的唾沫就能把她淹死。当即咬了咬牙:“成,只要他能对春福好点,我们娘家人亏点也没事。只是季成讨媳妇还讨价还价,以后两家来往该不是……”
媒婆登时沉了脸:“大妹子说的什么话?我瞧着那孩子实诚,乐意坏了规矩,你要是不愿意还有旁的人家不嫌弃。”
李秀娥轻轻在嘴上打了两下,赔礼:“是我嘴笨不会说话,一切都听大姐的。”她知道要是得罪了人,经媒人那两片巧嘴一说指不定能把春福埋汰成什么样子,往后就是鳏夫也要嫌弃。
“可拾掇干净了?也没见过长什么模样,叫出来给我看看。”
李秀娥到正屋拍了拍门,高声道:“春福别睡了,快出来见见人。”
春福在屋里将两人的话听在心里,轻笑一声开了门出来,垂落的发被水打湿黏在一起,更显得脸蛋娇小,双眼怯怯含水,像只受惊的兔子。
媒婆见了人双眼一亮,细细打量了一遍:“这等好皮相居然闷在尘土里这么多年,要是再圆润点脸色好看点,可不就是个标致的娇滴滴的大美人了。亲事能成也是他们两人的造化,得咧,你就等着人上门来吧。”
李秀娥等媒婆走远了,才拉下脸训斥:“杵在这里做什么?没眼色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还卖不了个好价钱,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心烦。”
大哥天刚亮就去地里干农活,两个侄子也跟着去了,李秀娥做好早食装在家里唯一一个能拿得出的小竹篮里,让春福送去地里。春福不想听她念,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将小篮子挂在胳膊上抵着腰,一步一步往地里挪,她还怕罐子里装得热稀饭撒出来烫着自己。
今儿大槐树下的人特别多,七嘴八舌的聚在一块,春福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们说的是昨天连生哥从架子上掉下来的事。
那天季成将人送到韩大夫家又跑回去通知连生嫂,至于别人说什么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把手里的事忙完又继续回去砌墙。前不久还热闹的工地上除了搬动东西发出的声音再也没有人说话,岑牛不时的看季成一眼,刚才他是被吓到了才会没脑子的指责季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他还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好,连生嫂抹着眼泪气势汹汹地过来,谁都知道连生嫂是出了名的悍妇没人敢招惹她,这会儿只见她叉着腰指着上面的岑牛破口大骂:“你个断子绝孙的岑牛,不就是前些天儿连生放牛啃了你家地里的几口庄稼,你就小心眼的把他往下推,你心眼怎么这么毒?还诬赖人家季成大兄弟,罗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
岑牛目光躲闪,抵死不认:“嫂子怎么能诬赖我?有谁看见我推连生哥了?季成的话能听吗?”他就是想在连生哥和人推搡的时候逮个便宜,出出前些天受得气,谁知道手劲太大将人给推下去了。
连生嫂冷哼一声:“谁说的?连生说的!幸好他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后脑着地,季成兄弟送的及时,不然……今儿我们一家子就搬到你家去,不给个说法别想了事。”说着就要爬上架子去逮人,亏得人眼疾手快给拦下来:“嫂子别上去了,上面踩不稳容易掉下来,连生哥还等着你照顾。”
他们心里也松了口气,亏得季成活络将人送去大夫那里,不然他们这些人谁也别想安生。谁都看见是岑牛推的,只是同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能直接说怕落埋怨,季成没什么牵挂,就事说事,看着他难得觉得顺眼了些。
底下闹成什么样季成都没抬头,专心做自己手里的活。主人家才从韩大夫家回来见又闹成了一堆,气得身子发颤。
季成见他回来停下手里的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梯子上下来,微微皱眉道:“项城叔,能不能把这个月的工钱先结给我,离月底也就一两天了,我有事急用钱。”
项城叔心里还是很欣赏季成的,他儿子在城里做大买卖不缺钱,点了点头:“等收工的时候你来找我拿。”季成应了声回去上工了。
春福听着人们夸季成是个拎得清的,没有因为人们嫌弃他而置人命于不顾,是个好孩子。罗婶家的岑牛因为一点小事害人性命,这样的人太过可怕,往后要远离才好。想起那张俊逸的脸,黑亮深邃的眸子,她的心又忍不住跳了跳,转身往地里去了。
张岩远远地看到她就跑过来了,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嘟囔道:“姑姑笨手笨脚的,别洒了挨骂。”
春福心里有些暖,这个孩子不受他娘待见,每天要做很多事情却连句暖心话都得不到,也是苦。也许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能给他多点照拂。
媒婆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去了季家,冷清的小院子里季成正在擦洗身子,听到脚步声赶忙穿好衣服,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您来了。”
媒婆在季成搬过来的小凳子上坐下来,瞧着这个年轻人越看越喜欢,热情道:“今儿我见了春福了,那丫头虽然傻了点儿,一张脸长得倒是端正好看。我与她嫂子说了,聘金少收点,你日子也不好过。”
季成摇摇头,站起身去里屋取了块干净帕子出来塞到媒婆手里:“嫂子把季成的事放在心里,季成已经很感激。咱们还是按着规矩来,春福那样子也无妨,平日里我多点耐心教她就好。她又不差什么,没得在这上面落了人一等。这是喜钱,嫂子收着,也好给家里的孩子们买点零嘴儿吃。”
媒婆前些儿才收了钱,这会儿又拿钱着实不好意思,顿了顿认真地问:“你要是心里不愿意春福,嫂子给你物色别人去。”
季成摆摆手:“我愿意,劳烦嫂子帮我奔波了。多点耐心就好,她有什么话儿也不藏着掖着,身边吵吵闹闹的才是过日子。”
媒婆见他意志坚定,也不再劝:“遇着你也算是她的福气,那么标志的一个丫头,落在别人手里也是埋汰了。日子总归是自己再过,别听外面人说胡话,小家和和美美的就够了。”
媒婆和他说明日上门的时候要热络点,把人哄得高兴就好,季成点了点头,笑得腼腆。
他这几年四处帮人做工,家里又养了两头猪,攒的钱够娶房媳妇。他已经算好了,抛去要花的钱,剩下的也够他们两个吃喝不愁的。以后肩上压着养家糊口的担子,要多做几份活才行,村里人多活少,等事情忙完他得去镇上转转。
送走媒人后,他去里屋将自己最新的那身衣衫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叠了一遍放在床头,将明儿要用的东西提前备好才去做饭。
这座院子里唯一金贵的东西就是那两只会下蛋的鸡了,打算明儿去的时候带上,等松动些了再买两只小鸡仔,春福嫁过来也有个玩伴。
一通收拾天已经暗下来,星辰布满天空,一闪一闪亮得耀眼。季成忙碌了一天累得厉害,才刚粘着枕头就睡熟了。他什么都不懂但愿不要闹了笑话才好,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人,不管她听不听得明白,这座院子终于不用像现在这么冷清了。
而这一夜春福没有睡好,想起大哥回来后听嫂子说季成这两日就要上门连眉间都是止不住的笑,毫不避讳地说等她嫁了人家里日子就松动了,头顶的愁云也拨开了。其实春福又能花他们什么呢?吃着人家剩下的,身上的衣服还是这两年来穿过最好的了。
“季成给的聘金本就不多,咱们家穷可给不起什么陪嫁,我把咱两成亲时候的那件嫁衣给她穿吧,也省得花钱扯料子做。”
“也成,不过你得照着春福的尺寸给改改,咱家正挨着村口来来往往的人多,别丢了脸。”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对了,等日子定下来,你赶紧去找做席的师傅免得和别家撞上,没法办了。”
春木说了句:“我知道。”走到春福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春福龇牙咧嘴,心里却直犯呕。
☆、第四章
春福昨晚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好梦正酣,一阵急切地敲门声将她惊醒,张桐稚嫩的嗓音尖锐且刺耳,她不得不下床去开门。
张桐难得叫她一声姑姑,圆圆的脸上满是欢心与喜悦,仰着头和她说:“姑姑,我娘让你赶紧去西屋,季……姑父来看你了。他还给了我和哥哥一人一枚铜钱让买糖吃。”
春福心里嗤笑一声,这钱总归还是要进了嫂子的口袋,日子过得紧巴成这样一枚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才行,这些话只不过是哄哄小鬼们而已。
打发了张桐,她又回床上躺了会儿,等缓过劲来才起床。
李秀娥在西屋坐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春福出来,尴尬地赔笑:“这丫头……我先看看她去。”
春木坐在那里冲着季成道:“往日里惯的厉害,干活慢了些,你别嫌弃才好。”
季成只是笑笑,听媒婆和春木坐在一起说闲话。
李秀娥出了西屋大步往堂屋走,见春福还衣衫不整,拿着帕子擦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压低嗓音直骂:“你这死丫头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连这些事都干不了,真不知道那两个死鬼把你生下来作践谁。”
李秀娥拿了梳子,拉着春福往桌子边走,她手劲大,春福身子单薄被她拖得踉踉跄跄。
“一会儿有点眼色,别傻的跟块木头似的,人家问你什么说什么。你也知道这两年收成不好,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就靠你哥的一双手也不容易。你嫁过去,也算是给你哥哥减轻担子了。”
春福坐在凳子上不敢动,她怕嫂子一个坏心太用力把她的头皮都给戳破了,一头长发因为没有上心打理过此时犹如一把枯草,打结的地方太多,大嫂手下又不留情,疼得春福龇牙咧嘴,通发便花了半刻钟,嫂子麻利地给她编了一条麻花辫,在柜子里挑挑捡捡拿了件带着补丁的碎花衣裙给她换上。
“你要是脑子好使,我和你哥肯定送你去大户人家当姨奶奶,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可惜……等嫁过去跟着季成好好过日子,别有事没事的往家里跑,家里事多没功夫理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听明白了没?”李秀娥临出门时狠狠地在春福腰上掐了一把,她心里恨的厉害,这么个傻子配她伺候?
春福当即明白了嫂子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她嫁出去后就是季家的人了,张家日子也不好过,没事就别上门来烦他们。春福心里啐了一口,不就是怕穷亲戚上门!季成看着是个踏实勤快的人,以后在一起只要心贴心照样能把日子过好,这口恶气她早晚要出掉。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屋,春福跟在嫂子身后看起来怯生生地,眼眶微红,几颗金豆子在里面打转,瞧着楚楚可怜。
媒婆走过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脸关切:“诶呦,这丫头是怎么了?这大喜日子怎么开始掉金豆子了?”
春福抬头看向大哥,澄澈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委屈,春木叹了气:“怎么了,说给大哥听。”
春福斜眼看了嫂子一眼,低声啜泣:“大嫂刚刚掐我这里,好疼。”她低下头掀起衣服,指着散发出黑青地腰上,可怜巴巴地盯着大哥。
李秀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赶忙走到她身边把衣摆拉下来:“女孩子家成什么体统,刚走路是你不小心撞了怎么说胡话呢?快坐好,别打扰大家谈事情。”
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谁真谁假,只是不好说破而已,春木在外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看向李秀娥时目光如淬了毒的箭般狠厉。
“好事成了大家都乐呵,这是当初说好的聘金,一文不少都在这里。季成兄弟说了,春福妹子不比旁人缺什么,娶回去要好生待着,这下你们该放心了。”
春木听自家媳妇说媒婆过来替季成说情,想着能不能少要点,他心里也不乐意可也没办法,如今见着那聘金真的分文不少,顿时嘴角扬起笑,说话也客气了几分:“咱们住在一个村这么多年,虽不大来往,季成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我这妹子年纪小,还爱玩,大兄弟要待她好一点。”
春福抬悄悄抬眼看向季成,他今日穿了身藏青色新衣裳,身上打理得干净妥帖,乌亮的发总布带束起,更显得他俊郎非常,双目清明,宛若碧蓝天空让人不觉沉溺。
低沉徐缓的嗓音轻扣着春福的心扉,她抿了抿唇,心里却另有思量。这个人明知她是个傻女,少给点聘金自己也能过得宽松点,换了别人,遇到这种人财两得的便宜事指不定会乐成什么样,可他却坚持将她当常人来对待,莫名的心间一热,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得到的第一次尊重是即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如果说以前她还有彷徨,此刻她无比坚定,跟着这个人,她愿意。
“春福性子纯真率直,家里也多年未曾热闹过了,她这副心性挺好。春木哥瞧着什么日子合适,咱们把日子给定了吧?凡事还得仰仗大嫂子。”
媒婆笑着摆手:“你放心吧,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我在东坡村住了这么多年,虽说是外来户,可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哪有坐视不理的。你这次成亲,要请你二叔帮忙张罗吗?”
春福看着他身子一僵,摇了摇头说:“不了,我自己来就好。”
谁家都有两个极品亲戚,想来以前应该没少欺负季成。穷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个人人躲着走的坏名声,他的日子应该要难过的很。
春木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你自己张罗也行,顾着你一个人也不容易,我们退让了很多,其他的规矩咱们就不讲了。只是张家和村里每家每户交情都好,而且又住在村口,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也不能太寒碜了。”
季成抿嘴,村子里讲的体面不过是新娘子坐八抬大轿,一路有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图个喜气。可也只有那些日子过得舒服的人家才能不费力气的将他们请过来,自己完全付不起这些钱,在东坡村他连个借钱的地儿都找不到。
媒婆听春木的要求过分了,接口道:“春木,我记得你成亲那会儿也不过是赶着牛车把秀娥给迎回来的。这会儿怎么为难人家季成呢?”
春福虽不知道这边的风俗是什么,可也知道穷人家讲究不起那些规矩,大多都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就像春木,要不是因为没钱,会娶李秀娥吗?她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半点女人味儿都没,春木能看上她什么?不过就是春木到了该成亲的时候,只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嫁他罢了。大哥提的要求,季成根本没办法做到,她最讨厌强人所难的人。
可依着她目前的身份又不能开口,只能干着急地瞪大哥。
“春木哥,我虽然不能给春福这份风光,但我会拿别的来弥补她。”他说的斩钉截铁,像是承诺一般。
只是除了春福外没人看得上眼,东坡村就这么大,都是守着庄稼地和接点小活过日子的人,除了穷还是穷,项城叔家的儿子那是全村独一个,还是因为娶了掌柜家的女儿。季成想将日子过好,纯属痴人说梦。
“季成兄弟,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总不能让她和你走着回去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而且新娘子脚挨地很不吉利。”他心里就觉得亏,春福不应该被人这么轻易的被人娶走。
季成俊脸上的笑像是屋外的盛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在他看来他的诚意和礼数已经全部尽到了。他的眼里只有春福,其他人算什么?而且他们对春福也不好,刚才暼过去,短短的时间就看到那块黑青,那么显眼,那些人是使了多大的力气才弄出来的?不然她为何会哭的那么委屈。这个女孩的日子应该更不好过,面黄肌瘦的样子,在自家人面前会露出这么胆怯的神情,远不如那天烈日下,她一声娇脆婉转的喊声,充满无限活力。认出她来的第一眼,他就想她应该多笑笑,将季家院子里还有他心上的孤寂驱赶走。既然搭伙过日子,能选个让自己高兴的也是他的福气。
春木虽没再提这回事,心里却是不快,商定好这两天将日子定下来,将人送走后,脸上就没见笑。
李秀娥将茶碗收拾出来,见他坐在台阶上愁眉不展:“你不高兴什么?妹子的亲事定下来,你往后也就轻松了。”
春木悠悠吐口气:“我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让他把我妹子给娶走了,有人曾跟我说过,我这妹子的长相送到花楼里可值不少钱。”
李秀娥赶紧往门前看见没人,在他胳膊上重重拍了下:“你要死?也不怕别别人听见?哪有亲大哥把她往那地方送的?这可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春木嗤笑一声:“看你那样子,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要是过个几年还没人要,我就打算悄悄把她卖了。这世上老子卖亲女儿的大有人在,我不过是个哥哥,照养她这么大,也该还了。我当初就想和你说,是你非要给她说亲,算了,既然这样也别想了。等她嫁出去,我们搬到堂屋去,让张桐和张岩睡西屋,别挤在一起,怪难受的。”
春福刚走到门前就听到大哥的那句话和嫂子的斥责声,一颗心更是沉到谷底。原来还是为了钱少的事才刁难季成,她可没想到看着长相儒雅的大哥心眼竟是这么黑。
☆、第五章
李秀娥本来想留季成和媒人留下吃顿饭,媒婆家中还有一大帮子要伺候直说下次再吃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季成赶着上工也推拒了。
春木让春福跟着去送送,两人的事也算是铁板钉钉了,就是往后走在一块也没人好说什么。
“你回去吧,我直接去项城叔家,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忙。”季成将她局促的样子收入眼底,嘴角微微抿起,心也跟着软了。
春福不知该说什么,眼看见他两手空空,这会儿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踌躇一番问道:“你……吃饭?”
季成见她和自己说话就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春福瞪着眼仰着脖子看他,像个受惊的兔子,在他伸过手来时灵活地躲开,她还不习惯他的亲近,撇着嘴一副不满的样子。
稍显凌乱的眉,如清潭般澄澈的眼,秀气高挺的小鼻梁,还有一张小巧红润的樱桃小口,配着柔和雅致的脸部轮廓,若不是太过瘦弱,真是个众里挑一的标志人儿。
想到她在娘家的处境,叹口气:“我回家拿上馍再去。不管你能否听得懂我的话,往后你与我要过一辈子,我会待你好,等日子定下,很快我就来接你,你也不用在挨打受气了。”
春福的心随着他的每句话跳动得越发快,温暖又满足,用力点头:“嗯。”
季成看她眨巴着两只圆溜的眼睛,显得更加灵动,水意浓浓,他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旁的人家都避他不及,只有这么个傻丫头被推到他面前,但愿她如媒婆所说的那样命硬吧,不会给他克死,摸了摸她的头发,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春福确定他不会回头才笑出来,一张脸宛如盛开的杏花动人好看。只是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大哥和嫂子的这一番话,嘴角的笑顿时僵住。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寻死觅活不嫁季成,最后沦落到烟花之地该有多后悔。她在旧主所有的记忆里都搜寻不到什么时候得罪过大哥,同根血缘,他为什么会这么心狠将她卖到那种地方去?
春福看着他们两个进了西屋,心想一旦开了话匣子不可能会这么快关上,才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张桐的声音:“姑姑,姑父回去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很快嫂子掀了帘子出来,难得脸上带着笑:“回来啦?季成还送了两只鸡过来,本来想留着下蛋,但是你哥说了好歹是你的喜日子,要是留他们吃饭也得杀一只,他们没口福,咱们家自个儿吃。”
张桐一听有肉吃乐得直跳,除了过年那会儿能吃点猪肉馅儿的饺子,平日里是连见都见不到的。杀一只鸡对他们来说和过年一样奢侈,张岩远远的过来听到弟弟说有鸡肉吃,虽没表现出一点喜色,可泛着水雾的眼睛里流过一丝馋意。
张岩和张桐只差一岁,但是为人老实不像弟弟油嘴滑舌能讨人欢心,所以不受大哥和嫂子待见。
李秀娥看着大儿子没好气:“一说吃的就能看见你,猪草割回来了没有?你姑父给你的钱呢?你弟弟知道趁没人的时候把钱给我贴补家用,你呢?小小年纪就懂藏私了,一点都不懂事。”
春福看着委屈的侄子,心里一阵怜惜,都说这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可是偏心起来真让人心寒。让她没想到的是张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机,大了可真是了不得,天生的坏人胚子。
春福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她跳出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她就能想办法帮他。
张岩早就习惯了,只要把钱交给娘就没事,以前整个院子里充斥地骂声不是给自己就是给姑姑的,只要他长大就好了,娘就不会骂他了。
李秀娥将锅架在火上,低头看张岩过来主动添柴心里的火气才消了。
等春木把鸡拾掇干净了,她在锅里过了遍,把水倒掉重新添上水,烧开后将鸡和葱、蒜、姜、辣椒和盐全放进去,盖上锅盖就去忙别的了,炖了半个时辰香味四散开来,她才过来端起锅。
春福倒是想挑剔,可这具身子实在受不住这股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秀娥将两根鸡腿先挑出来装在一个小碗里,看着张桐笑着说:“锅里还多着,这两鸡腿给小桐晚上吃。”丝毫不顾一边的张岩脸上满是失望。
春福夹了一筷子看着最大的肉递到张桐碗里,傻笑着催他:“吃肉。”
她才不管他们拿什么眼神看她,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肉吃多了会腻,春福拿起勺子往碗里舀了几勺汤,给张岩也盛了一碗。
李秀娥看着气急,正想开骂,春木摆摆手:“快坐下来吃饭吧,大不了再添点水,晚上煮点疙瘩汤吃。”
李秀娥只得坐下来,手脚麻利地挑了几块大的放到春木碗里:“你这两天干了重活,身子本就不好,多吃点补补。”
春木冲她笑了笑:“嗯,你也快吃。”
这个女人虽然长相差了些,可胜在会疼人,心上还是快活些,只是今年瞧着又和去年一样干旱,只怕庄稼又收不了多少,到时候一往上缴税,家里所剩的粮食也堪堪只够几口子吃。只是两个孩子一大,吃得就多了,怕是就不够了。要是当初他没有意气用事,春福也没有傻,靠她家里多点银子也能多过几天松动日子。
一时饭桌上没人说话,春福肚子里总算有点油水了,抹了嘴:“大哥,轿子,季成没钱。”
李秀娥嗤笑一声:“还没嫁过去心都开始偏着人家了,真是养不熟,胳膊肘往外拐。”
春福心里恨,慢慢地说:“嫂子也嫁人,胳膊肘往我家拐。”
李秀娥更是好一阵气,骂骂咧咧道:“吃饱了滚回你屋子里去,看着你就心烦。”
春福心里一阵喜,也不怕她骂,径自站起来回屋里去了。屋里有一面破镜子,她看了里面所照出来的人,如果再胖一点,再白一些就更好看了。想到以后只能过这种农家小院的日子,心里又变得复杂起来。
农家人除了穷还是穷,她知道嫁给季成也好不过家里多少,说不准还不如张家。
既然打定注意在这里这里住下去,就得想办法让日子过得好过些。也不知道这村能让她发现什么惊喜。不过还是等嫁过去再说吧,在这个家她只要当好她的傻子就好。
那方急着娶,这方急着嫁,半个月后正逢好日子宜嫁娶,便把时间定下来。
村里人没想到两家的事情居然真成了,有人替季成惋惜,也有人觉得两人挺配,毕竟季成的名声不好,有人愿意嫁就不错了。
连生嫂子听说季成要成亲后,就着院墙吆喝了一嗓子:“大兄弟有什么事就开口,嫂子过去帮你张罗。”她和自家男人商量过了,季成可算是连家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送的及时,留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办。横竖家里有岑家人伺候,鸡蛋,猪肉的给补着,她也闲,倒不如帮着一把。
季成在项城叔那里告了两天假特地回来收拾院子,打扫屋子,还要备些喜气的红布和对联,再去镇上买些糖,还要备什么?正愁这些,听到连生嫂子喊话,赶忙走到门口也不进去,笑道:“我正愁不知要准备什么,有劳嫂子指点。”
连生嫂把必须用到的东西告诉他,问起他要请什么人来,他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了,村里人见着我都躲着走觉得晦气,我就不烦大家伙了。嫂子和大哥要是不嫌,等事忙完来我家里坐坐,我和春福招待两位。”
连生嫂看着他也不进院子里,是怕将晦气给带进来,心里更是欣赏他几分:“咱们村户人家就是穷讲究,我家可不计较那些,成,等你喜日子办完我们一家几个再去叨扰,正好连生的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
季成一家子就他一个人,也没什么人上门来道喜,自然也不用做席招待人,再加上那天又忙,所以连生嫂也能理解他。
岑牛娘和媳妇从屋里出来脸色不大好看,经过季成身边时狠狠唾骂一口:“扫把星,哪里有你就没好事。”
季成身子僵了僵,双拳攥紧,心里明明恨她们冤枉自己,却又无力反驳,冲着连生嫂笑了笑回自己家去了。他想等中午日头过了去镇上转转,看看还有什么要用的。
去镇上靠着两条腿要走一个时辰,坐车要快,不过却要花两文钱,他想把钱浪费在这上面还不如留着给春福买些零嘴吃。
到了镇上,路过以前帮着干过苦力活的粮铺门前,看见他,金掌柜招呼了声:“季成!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你到镇上来找活?再过半个多月我这里有批货要装车,工钱还是按着以前的来,做完后再给你加点。”
季成皱着眉,想了想为难道:“半个月后我就要成亲了,怕来不了。”
金掌柜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做事麻利肯出力气,有他在货早早就装完了,省心省力的很,当即道:“这是大好事呀,你是不放心你媳妇儿?那好办,带着一块来就是,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放你媳妇?”
季成心里也有思量,金掌柜肯给钱,一天就能抵自己做半个月的活,村里人事儿多,又对他有意见,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想着春福也没到过镇里就答应了。
他正准备走,金掌柜让他等等,从里面出来时拿了个本子出来,笑着递到他手里:“也算是个贺礼吧,保证你看了受用。”
季成想着自己又不识字,给他书做什么,道了谢就赶紧去置办东西了,太阳都快落山了,再不赶紧地就得走夜路了。
☆、第六章
第六章
夕阳染红了周边云霞呈现出一片瑰丽景象,连那棵千年古树都镀了一层温暖光晕。
季成按着连生嫂的交待把东西买好,走在路上还是忍不住往布庄的方向看去。
方才看到挂在旁边颜色多样款式好看的成衣想买给春福,贵是贵了些,一想起那个俏生生的人儿就觉得很衬她。随即又暗笑自己,真是一个人寂寞的时间太长了,能得人陪伴就急不可耐地想将一切都捧在她面前,身上有缺陷又何妨?却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个不会嫌弃他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春福穿多大的尺寸才好,生怕大了,她又是不会缝补改制的,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手艺拙笨拿不了针线,想到连生嫂……她家中事儿也多总不好连这种事也去麻烦人家,还是等半个月后带她过来试过再买。
打定主意后,他直接去了糕点铺子,捡着模样好看的挑了几个让老板装起来。这会儿天色渐黑,鲜少有客人上门,老板一边和他说话一边麻利地给他装到纸包里:“小哥是给家中小娘子买的?”
季成俊脸微红,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小哥倒是个会疼人的,瞧着这会儿也没什么人来买,我给你多装点也好收摊回家。”
季成心中一喜,赶忙道谢:“多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
天很快就黑下来,季成告辞离开,看着需要置办的东西已经买得差不多,心上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出来时带了两个饼子,一边走一边啃,回家路虽然长了点,但好在没像别的地方有强盗流寇强劫过路人,心里想着成家后就不能走夜路了,家里还有个人等着照顾。
银白圆月挂在天际,星辰点点缀饰在夜幕中,他的身影被拉长,时不时隐在张牙舞爪的树影中。偶尔一阵鸟扑棱着翅膀归巢的声音和着虫鸣声,此起彼伏,他的脚步声在这条路上显得沉重而突兀。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将东西归置妥当,他在院中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轻薄的衫子躺在床上睡了。
四月的夜太凉,要不是他身体硬朗,冰凉的井水倒在身上肯定会生病。
这两日歇在家中,季成难得睡了个懒觉,外面已是金光洒遍,开窗的那刻钻进来的光刺得眼生疼。打水洗净脸漱过口,起锅熬了米粥,临出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许是他运气好,刚到村口就见春福手里挎着个篮子走过来,往日里坐在大槐树下晒太阳的人竟没有出来。
张岩受了风寒在床上躺着,春福刚起床就听大嫂骂张岩是个讨债鬼,干不了多少活还学人家得什么娇气病。春福将要拿篮子的手伸回来转身去屋里看张岩,也不管身后大嫂恶狠狠地骂自己。
春福进去的时候小侄子正躲在被子里哭,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因为生病的缘故整张脸红通通的。
“姑姑快去地里吧,不要让她骂了,我听得头疼,我躺一躺就好了。”张岩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沙哑,听得人心疼。
这会儿吃药比吃饭还难,依着旧主生病也没闻见半点药味的样子来看,小侄子这次生病也得靠自己挺过去。她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还好没见发烧,低声道:“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出出汗就好了。我去给你倒碗热水,趁热喝,等我从地里回来再看你。”
张岩此时浑浑噩噩,完全没发现这个傻姑姑什么时候能这么利索地说话,而是点了点头很快闭上眼,他太困了也太累了。
春福将热水端过来放在他顺手的地方,推了推他,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她身上没钱,一个人也不敢上山,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小侄子,但愿他能挨过这一劫。心上有事所以看起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就连听到季成叫她也没觉得有半点喜意。心里记挂着小侄子,可也不能不理他,不大情愿地跟着他到一个鲜有人经过的角落里。
季成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个纸包,打开递过来,像对孩子那般温柔带着轻哄:“尝尝看,应该好吃。”
春福的眼睛在看到糕点时立马发出亮光,张岩这会儿嘴里肯定没什么味儿,吃这个稀罕物肯定很高兴,病也能好的快点。张岩虽然不是她的亲侄子,却是第一个肯对她好的人,所以有什么好的她都乐意想着他。
季成见她明明眼馋却不动手,亲自拿了块一口酥塞到她嘴里:“发什么呆,赶紧吃。”
春福嚼了嚼,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张岩生病,带回去给他吃。”
季成看向她时的视线忍不住又软了几分,轻声应了句:“好。这里有很多,你先吃点,剩下的给他带回去。”原来她也知道好坏,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唇角微微扬起。
春福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将她放在心上,穷人家吃饭都得精打细算,他居然会给她买这种奢侈东西。她看得见从他眼底里流出来的都是温柔和宠溺,她突然不明白这是旧主还是她的福气,想到再用不了多久就要成亲,脸上不禁浮起几抹红晕。出嫁这种事不论在何时候都是让人憧憬向往的,眼前这个男人又这般好,不嫌弃她身上的缺陷,在这个时代能遇到个真心疼惜人的很是少见。不管将来这个男人会不会一直对她好下去,可就冲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她就乐意和他过日子。
她吃的很慢,小口小口地嚼咽,就像大家闺秀一样。他在一旁盯着她傻笑,春福挑了块甜的递给他,歪着头看他,笑得单纯无害。
季成看她笑盈盈地乖顺模样,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就势送入口中,整个人都觉得快活无比。
两人之间的这点小亲昵被路过这里,和嫂子交好的绣花给看见了。她轻蔑地撇撇嘴,去田地里看过自家男人就乐得往春木家去了,彼时春福已经回来约半个时辰了。
张岩还在睡,放在旁边的水没有动,她出去重新倒了一碗回来,此时他的额上满是汗,想来睡一觉就好了。春福想了想,将怀里给他留的糕点拿出来放在他被子下面,等他醒过来再吃。
春福才出去就见大嫂身后跟着个瘦长脸,长相刻薄的妇人进了院子,不认识也没想理她,哪知道那人却在身后唤了一声,笑得嘲讽:“她大嫂,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你家春福虽说是个傻子却是个有福气的,还知道和情郎幽会,我刚路过看见小两口躲在角落里互相喂吃的,别说有多甜了。那吃的好像是从镇上买来的糕点,咱们成亲这么久都没吃过这口。”
春福心里一阵暗骂,关你屁事?要想吃自己买去。也不管他们直接走了,谁知那人还不依不饶:“我看着一大纸包呢,她大嫂,人家没拿出来孝敬你几个?”
李秀娥也是个馋嘴,季成既然买给她就不可能把剩下的带回去,当即冷了脸:“东西呢?”见她从大儿子屋里出来,顿时明白了,高声吆喝了一嗓子:“小桐,你哥屋里有糕点。”
绣花还不停嘴:“你这个小姑子别看傻还是个有心眼的,要是再和你待一块,怕你还斗不过她。”
李秀娥和绣花出嫁前两人就是好姐妹,这会儿闲来无事也会上门说闲话打发时间,以前也没少欺负春福。春福瞪着她,看见张桐一溜烟似的跑进去房里,赶忙要进去,却被绣花给拉住了,还喋喋不休地念叨,手下更没个轻重,春福吃痛,用力推了她一把,人跌倒在地上,绣花没想到今天春福会还手,站起来就要上手打。
春福早猜到她的意图,还没等她起来,快步走到墙角搬起块石头作势要砸下去,口里慢腾腾地念:“丑八怪……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天打雷劈龙捉了你这个丑八怪,我砸死你。”
绣花以往在家里受了气就跑到秀娥家欺负春福解气,这会儿吓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这个傻子脑袋不灵光,生怕她真的砸下来,怯生生地喊:“秀娥,你快管管你家小姑子,这石头砸下来就见血了。”
李秀娥这会儿也吓得厉害,这个小姑子不知轻重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好,正要哄着她把石头放下来,屋里又响起小桐的哭声,真是乱七八糟的搞得头都大,顾不上屋里的两个,讨好道:“春福听话啊,你绣花嫂子是和你闹着玩,嫂子不要你的东西,留着你自己吃吧。你这孩子连逗你玩的话都听不明白吗?”
这会儿春木和绣花她男人在路上碰着了,就商量着来春木家里吃饭,哥俩一块唠唠嗑,哪知道才进院子就看见这一幕。春木赶紧夺下春福手里的石头,训斥:“你这是做什么?胡闹!”
春福不甘示弱,一边抹眼泪一边喊,巴不得把全村的人都喊过来才好:“季成给好吃的,她,大嫂要抢。”
绣花男人一听登时变了脸色,从地上把绣花拉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了几个嘴巴子,恨声骂:“你个嘴贱的,家里的活堆了那么多不管,惦记人家的好东西。我随了你的心,休了你这个娘们,去嫁能让你过好日子的人吧!
☆、第七章
眼见着绣花家的还要动手,春木和李秀娥赶忙劝着,费了一番口舌才把这两口子还送走了。绣花临走前抽抽噎噎的,本就不好看的脸肿得老高,还不忘回头剜了一眼春福。
春木的好心情被这桩事给搅和了脸色也沉了下来,李秀娥有点怕,干笑着说:“今儿回来的早,咱们早点吃饭。”
李秀娥看见春木两手攥得紧紧地,身子忍不住往后躲了躲,春木看着像个斯文的书生可发起火一样很吓人。他不待见自己和绣花来往,却和绣花男人铁柱的关系好,自己从小到大的姐妹情哪能说丢就丢了?更何况绣花每次来都是为了给自己出气,好好的日子摊上这么个傻子,任谁见了不觉得碍眼。
春木瞪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季成给春福的东西,你抢什么抢?传出去也不怕丢人?本来村里人就爱看热闹,你还紧赶着到人家面前现。”
李秀娥知道老张家人打骨子里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春木更是个外好里肮脏的,可他是自家男人,这辈子是猪是狗都得跟着一块过了。
春福不愿意听他们这些没用的废话,心里惦记着张岩转身回屋里去了。看见张岩护犊子似的把纸包紧紧抱在怀里,猩红的眼狠狠瞪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张桐,心里跟着难受。
张桐脸上被指甲划出道小口子,脸上全是泪,见春福进来委屈地指着坐在地上的张岩:“姑姑,他不让我吃好吃的,还打我。”
春福对他没什么好感,小小年纪心眼太多,平日里总在大嫂面前告她和张岩的黑状,张岩不过是顾着兄弟情分才处处让着不和他计较,谁知他却将人当软柿子拿捏,当即不快:“活该。”
张岩脸色好看了很多,想来是汗全发出来的缘故,这下她也能放心了。
“这是姑姑给我的,你抢别人的东西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春木撩了帘子进来,冷声呵斥:“多大的人了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张桐是弟弟,你分点怎么了?小心眼这么重。得了,小桐跟爹出来,昨天还剩了一根鸡腿让你娘给热了吃。”
春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偏心这么重,这个男孩心里恐怕也被伤得千疮百孔了罢。一次一次的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就连生病都得不到一点关心,那颗心再坚强也被寒透了吧?她蹲下身要将他拉起来,张岩却撞进她怀里,哭得像只受伤低吼的小兽:“姑姑,我不想再这个家待了,好想快点长大,那样就可以不用看到他们了。”
春福摸了摸他的头,爱怜地低语:“先把病养好,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点,刀枪不入,当你变得强大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张岩从她怀里探出头来,扬起粉扑扑地小脸错愕地问:“姑姑,你……好了吗?”
春福低笑一声,将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一声嘘,轻轻道:“是啊,好了,大病一场后就好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快吃点东西吧,这样才能好的快些。”说着将纸包打开,因为太过用力的关系,里面有些已经被压碎了,不过农家孩子很少能见到这些东西,依旧吃的很香。
张岩嚼完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突然问道:“你恨我娘吗?应该恨吧,其实我也恨,我也是她的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姑姑嫁了人就好了。”
“是啊,嫁人就好了。她要是打你骂你,你就来姑姑家,这样就可以躲过去了。”
两人坐回到炕上,张岩喝了口水,下定决心似的说:“姑姑,前些天我路过爹娘屋子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说话,我没想偷听的只是听到你的名字……姑姑会变傻是因为小时候发烧给耽误了……”
从张岩的口中春福才知道春木为什么会想将她送入花楼。
春木比春福大了九岁,彼时他正直读书的年纪,家中虽然清苦可他听话又想念书,夫妻两人商量过后决定把家里存得钱拿出来送他去念书,又去找了夫子定好入学时间,春木喜得很,在玩伴面前也极有面子,他人小心大,明白若是把书念好了将来考取功名便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张家也能被东坡村的人高看。
只是未能让他高兴多久,妹妹突然高烧不退将他的梦也烧干净了。爹娘要拿给他交学费的钱带妹妹去看大夫,他不许急着问他怎么办?爹说明年再送他去,他不愿意,犟脾气犯了偷拿了钱跑了,被爹抓回来暴打了一顿,等他们将春福送去大夫家中虽然救下一条命来,可脑子却是烧坏了。聪明伶俐的乖女儿因为儿子变成了傻子,娘难过得哭死过去,爹除了打他没有任何办法解气。他也很委屈,可是没有人能理解他对念书的渴望,更不会有人懂当希望填充满胸口,却不得不被失望挤出来的那种心情。
自此在春木的心里没有什么兄妹情,所有的只有无边的恨。
张岩还不能理解父亲的心中怀着怎样的怨恨与不满,他只当爹是在愧疚,而春福却觉得可怕,原来这世上最近的血缘关系都抹不去春木心中的恨。一个在心中存了那么多年恨的人,会就这样让她嫁出去吗?
肯定不会!
李秀娥在外面喊开饭,春福才拉着张岩出去,两人才坐下来就听春木沉声训斥:“我当你们很能耐不会出来吃饭,怎么好东西填不饱肚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你们两个给我去地里把草给除了,做不完别想吃饭。”
这两年很少下雨,田里的庄稼靠着附近河里的水才能喝饱水,只是不光庄稼长地里的草更是疯长,春木身子骨不好,做一会儿歇一会儿,比起别人家慢的多。全家几口人的嘴都得靠他来填饱,一年四季的劳作竟是越来越差了。
他皱眉想了想,继续开口:“春福,你就是嫁人了也得回来帮着干农活,别以为成了别人家的人这家里的事就和你没关系。养你这么大费了多少粮食,也没怎么替家家里分忧,现在开始补上。”
春福心里一阵呕,出嫁的女儿回来帮忙干活是看情分,他们两口子都这么折腾自己了还想着压榨她,真当她是傻子?不过比起在这个院子里受闷气,宽阔的田地里确实是个可以清净的地方。
春福没有反驳他,张岩终归是小,更不敢吱声。两人吃完饭就离开了家,张岩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不过精神好了很多,手里提着装了水的篮子,一手拉着春福慢悠悠地往田地走。因为吃饭早,这会儿太阳才上正中天正是热的时候,有村民从地里回来,瞧着姑侄俩看了会儿,笑着走远了。
张家早上闹出来的响动,再加上绣花肿着脸被铁柱拉出张家大门,邻里街坊听着春福那声喊就知道啥事了。几个嘴碎的聚在一起聊聊天,这个事儿没一会儿功夫就传的整个村的都知道了。
季成回来后细细收拾了下院子,把几间屋子也打扫了一遍才停下手。家里的东西都够用,等以后日子好过点了再把衣柜什么的换新。此刻只觉得这日子越发有奔头,整个人都越发有劲了。
季成家后面是高耸入云的清水山,中间隔着一条供村人浇地洗衣服的清水河,因为住在村尾的家户人家少,所以显得格外清幽宁静。张家的事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连生嫂子叹口气:“春福也是可怜的丫头,被李秀娥给欺负惨了。听说是把你给她的糕点给了张岩,张桐闹着要,要不是铁柱家的绣花过去凑热闹也闹不起来。”
村里人就这样,一点小事,这个传那个传,传来传去就比事情本身严重了。季成一听只当春福受了委屈就要去看看,定了亲收了聘金,她就是自己的人了,自己不疼谁疼。
连生嫂心里想春福倒是个有福气的,季成对她这么上心,撇撇嘴说:“听说姑侄两个去地里除草去了。”
季成走了半刻钟才到地里,只见春福和张岩两个人蹲在地里有说有笑地,一点也不像受了气的。抓起来的心瞬时松了些,张岩眼尖,一抬头看到就看他,远远地挥手叫嚷:“姑父。”
春福听张岩一喊,忍不住也跟着转过头去,这人……怎么又来了?明明早上才见过。想到什么,瞪了张岩一眼,叮嘱他不许乱说话,张岩扮了个鬼脸,看着季成越来越近,低下头又开始拔草,心里却是笑姑姑装傻装的真像。
季成抬手摸了摸满头汗的春福,抬眼问张岩:“怎么不去树底下躲太阳去?今天天热,要多注意点。”
“知道了姑父。”
季成蹲在春福身旁上下打量一遍见没什么事,才问:“你嫂子欺负你了吗?”
春福眯着眼笑,这人怕她吃亏吗?摇了摇头:“丑八怪想打我,我推到她,拿石头砸死她,她就不敢了。”
季成看着她神气的笑,傻傻的很可爱,心里却越发疼惜她。他以为她只会傻乎乎地任人欺负,没想到她发起脾气来也够吓人。也没心思收拾屋里,帮着两人干活,一边和张岩说话儿,时间倒是过得快。
☆、第八章
张家有两亩地,麦苗都长得绿油油,透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不时有阵风吹过来宛如汹涌的浪花般一浪一浪的摇晃,入眼是一片漂亮让人觉得惬意的景致。
春福和张岩两个半大不小的人儿站在地里被一望无际的麦苗包围,远远看去像个小点。两人做一会儿就站起来歇歇,要么听张岩说说以前有趣的事儿。季成那天后再也没来,一是他要去项城叔家上工,二是他也有脾气,他们对春福不好做什么要去帮他们?所幸春福喜欢在地里,没有人念叨很自在,加上在地里干活的人不少,就是有什么也会有人搭把手。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的功夫距成亲不过三日,饶是整日里阴阳怪气地大嫂也不得不忙活起来。先是将自己压箱底的新娘服给拿出来,抖了抖,大红色的像是一团火焰,当初是自己娘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拿出来到镇上买了块红布,一针一线地帮着她缝制好,哪想到会便宜了那个傻子。
好日子将近,大嫂就是再有怨气也不好放大嗓门地骂,偶尔实在忍不住悄声骂几句,可是在对上春福那双恶狠狠地眼睛时忍不住瑟缩下。
春木已经和做席的师傅商量好了,明天就过来准备,村里的男人女人们只要家中不忙都会过来帮忙,虽说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人们难得能聚在一起,既能凑热闹又能吃两顿方便饭,一大早院子里就挤了不少人。
春福还是乐意去地里,村里人打量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庄稼无声却像个可以安静聆听的朋友,张岩蹲在她旁边将头枕在胳膊上,软软地问:“姑姑,你嫁人了,我还能去找你玩吗?不过家里的事情离不开人,娘肯定要我去干活。”
春福摸摸他的头笑得温婉,张岩长得像大哥,小小年纪脸部轮廓就长得很讨喜,五官更是精致而英气:“你没事就找我来玩,反正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只是个傻子,做什么都没人管。”
张岩撇撇嘴:“才不是,姑姑很聪明。我希望姑姑能过好日子,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羡慕你。我也要快点长大,到时候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要赚大钱让姑姑过好日子。”
春福被他这般单纯可爱的孩子气给逗得发笑,心里却是暖融融地一片,正因为受了太多苦所以才想跳出来,让别人看得起,自己更能过得舒服点。
相对于张家的热闹,季成家里却是冷清的厉害,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偶尔连生嫂子会带着孩子过来帮帮忙,每次都叹息不已地劝:“好歹成亲是大事,就算你二叔做得再不对,总归是一门亲,而且季亮也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总不能以后也不来往了吧?你要不好意去说,嫂子替你去。”
季成没有停手里的活,轻笑一声:“还是算了,当初季亮成亲时候也没过来叫我,他很听二婶的话心里也不打算认我这个亲大哥,我就不去找不痛快了。”
连生嫂帮着收拾了阵儿回去了,家里炕上躺着个人还得伺候。
日子越发近了,他得去项城叔那里告假,他还没想好什么时候不去了。还是等成亲的事忙完再说。他挑了个太阳不烈的时候去,项城叔正坐在树底下看着自己的房子叹气,见他过来,笑道:“你小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成了亲就好好过日子,你为人勤恳实在不愁将来没好日子过。”
季成也跟着笑,将手里的小纸包递给项城叔:“买的酥糖,给孩子们吃,一点小心意,叔别嫌弃。”
项城叔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屋里拿了坛子酒出来,:“就当叔给你的贺礼。”
季成和他又多说了两句才回去,路上特地绕去张家地里看了眼,见那两个人还在忙活,脸上的笑忍不住泛大。不好打扰两人间的那份自在,他转身离开,没想到会在路上看到季亮,依旧是两厢无话。
说来讽刺,他们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当初二婶肚子没动静所以想从他们兄弟间过继一个过去,二婶本想要他,可是他不愿意,却不想二婶心眼那么小,找了个会看相的江湖先生来,一眼便看出他是难得一遇的大煞命格,家中没人相信,可村里人对此却深信不疑,谁知没几年爹娘就这么去了,他的煞命自此便传了出去。
季亮去二叔家的时候已是懂事的年纪,却被二婶教唆的将他当做外人,着实可悲。
春福回到家后就不允许出去了,只能待在家里等成亲。她试过大嫂的衣服,未经修改穿在她身上宽袍大袖滑稽得很,大嫂骂骂咧咧地照着她的尺寸改了,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是个十足俊俏的小娘子:“要不是季成给的钱少,你也能穿件新嫁衣。”
春福不愿意理会她,谁家不是个无底洞,估计搬一座金山来也填不满。她心里有几分忐忑亦有几分期待,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被火烤一般,一直到正日子才缓和了些。
春木和春福的关系并不亲厚,出嫁的日子他却是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了,神色淡漠,好像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外人。
这一天的日头不似以往金灿灿地,淡得很,连天都有些阴。院子里的人笑道:“今年还没见一点雨水,看这样子怕是要下点雨,拖泥带水,这春福是个有福气的。”
就在季成来接人的时候,天色果然变了,太阳早已经被浓云遮挡,瞧着马上就要落雨的样子。今日季成穿了件干净的蓝色衣衫,身上收拾得妥妥帖帖,乍一眼看去倒像个富家贵公子。春木站在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往后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要的体面,季成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心里顿时不痛快。
“季成,怎么一个人就来娶媳妇了?瞧你这寒碜的,好歹找辆驴车,总不能让春福跟你走回去吧?”
季成不理会这人话里的嘲讽,而是郑重地向春木行了一礼:“大哥,我来接春福。”
春木不冷不热地开口:“当初我可是说了得风风光光的娶我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大哥的话还不能让你放在心里来听?”
天际早已涌上黑云,人们还在等季成回答的时候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虽不见得凉快,却打心眼里觉得欢喜,干涸许久的心都得以滋润。
“季成,你瞧春福是个有福气的呢,说不定能给你带去好运。让女孩子风光一回,这要求又不算过分,你怎的这般小气?”心里却再笑话春木故意刁难人,不过是个傻子有什么体面好讲?听说他们两口子早就嫌弃春福,有人要还不紧着打发,拿什么乔?
雨下得大起来,春木也没让季成进去,任旁边的人调侃刁难他。
季成神色不变,像座巍峨的山笔挺地站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的那股沉着与傲然。反正吉时未到,他有的是耐心。这么多年,他所受到的奚落与为难不在少数,他依旧活了下来,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与他无关,只要等到他要等的人就好。
雨声敲打着窗户,春福一个人坐在屋里,嫂子和村里的人都在外间谈笑,等待太过磨人,她忍不住拉了拉头上那朵俗气的大绢花,正要站起身,从外面进来个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小个子妇人,长相普通,声音却软软地很好听,像是被人发现小声说:“春福,季成被人堵在外面进不来,雨下的大了可别淋出病来。反正你……你不如出去看看。”
春福登时又急又怒,这都是些什么人!哪有这般欺辱人的?就算他克人,就算她是个傻子,也轮不到他们来捉弄,站起身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李秀娥本和绣花她们在说家常,看见自家那个傻子竟是连盖头都不盖就跑出去了,登时急了,赶忙追过去。那帮妇人还是第一次见装扮起来的春福,不想竟是这般漂亮好看,若不是脑子不灵光,让人当是嫁往大户人家的奶奶派头。
众人都没想到春福会这般样子出来,竟是让人不忍移目的好姿色,含着灼灼怒气的脸上有种别样风情。
春木当即冷了脸,斥责道:“你胡闹什么?回去。”
“春福丫头也知道疼人了。”众人登时笑作一堆。
春福将这些人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笑话他们的人笑不出来。窈窕娇小的脊背挺直,像只愤怒的小狮子,让季成心里一暖。他拉起她的手紧紧包在掌心里,轻声道:“大哥,吉时已到,我先带春福回了。爹娘那里,我们明儿会去拜祭他们。”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眼前这个可爱的人生得那么好看,能娶到她确实是他的福气。他在她身边蹲下来示意她上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背着她往家走,步履悠闲,雨声悠悠。人们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不知为何却说不出话来。
春福将胳膊环在他脖子上,感受着他身上灼热的温度,他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一下一下地捶在她心上,酥麻又快活。
“我给不起你风光,所以只能背着你走,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你看,我们成亲连雨水都赶来道喜。”
春福将头埋在他脖子里,嘴角流出快活的笑。
☆、第九章
季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萦绕在耳畔,雨滴敲打在枝叶茂盛的树上发出噼啪声响。
“他们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好了,回家吧,早知道应该带把伞出来。”
雨有越下越大的气势,那些人的身影依旧可见,他们的肩头却被雨水打湿了。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冷,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皮肤很快起了鸡皮疙瘩,心头却被他如火炉般滚烫的热度熨烫得温暖而又舒服。
她珍惜着季成对她的温柔和耐心,抬起略显宽大的袖摆挡在他头顶,虽然没多大的用处却是她唯一能做的。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入目是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红色,悦耳深厚的低笑声在雨幕中回荡。
安静又渐渐浓郁的亲昵,他欣喜她的会疼人,突然一道突兀地声音闯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季成,季亮和他媳妇带着里正去张家了,没碰上你,让我过来叫你回去。”
季成皱眉:“二虎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叫二虎的壮汉摇摇头,抹去脸上的雨水,大着嗓门:“不清楚,季成你赶紧去吧。你弟媳妇闹得可凶了,连老季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快翻出来了。”
春福不高兴地撇嘴,好好成个亲,张家大哥大嫂才消停了,季家的又来凑热闹,真是一个个地不想着她们太平。抬手拉了拉他的发,软软地说:“不去。”
季成低笑一声安抚她:“没事,我们去看看。他们专门挑了这个时候闹不理不是办法,倒不如解决了日后好安心。”
春福听他这么说,环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紧,轻轻应了一声:“嗯。”这一丝声音很快就被风雨吞噬,彷如从未出现过。
村子里家长里短的糟心事太多,亲戚间攀比结仇的也不少,春福只听说季成有个亲弟弟过继给了本家二叔,此后两家多年没有来往,现在是做什么?季成这个男人,真让人心疼。
两人才刚进屋,一个身形壮实的年轻妇人就冲过来指着季成说:“大哥不能这么欺负人吧?虽说季亮是给过继出去了,可家里的东西应该有季亮的份吧?大哥做人不厚道,娘留下一对值钱的耳坠子和玉镯子,你半句都不提,是想私吞吗?”
季成看向站在里正身边目光躲闪的季亮,好笑道:“你这是出的哪门子头?当初按照二婶的意思,季亮过去就和我们家没什么瓜葛了。现在闹,说的过去吗?不说没有就说有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里正当初也在旁边,对这件事也是清楚的,怎么还由着他们?”
里正年纪不小了,头发已经斑白,对季家的事确实是见证人,只是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季家老二拿了酒和肉过来看他,话里话外是求他帮衬着点。这几年日子不好过,他这里正也当得窝囊,别的里正家里能吃上白面和肉,他家已经好几个月没尝过味道了,看着东西眼馋便答应了。
“话是这么说,可好歹季亮是你的亲兄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你爹娘走得匆忙许是有些事情没来得及交代,打以前谁家里有宝贝不是给兄弟平分?家中祖辈往下传这个东西图的就是给你们留个念想,季成你也不能全霸着不是?季亮虽说现在是你二叔的儿子,归根还是你弟弟,给他又不是给了外人。”
春福知道上了年纪的东西总归是能换几个钱的,季亮一家子才不可能怀念死去的两老,要钱才是真的。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里正得了他们什么好处我不知道,只是当初可是白纸黑字写了的,不认我的话总不能不认字据吧?”
看着里正变了脸色,想当和事老却把自己的面子都丢干净了,他心里只觉得畅快,这些人不过是欺负他孤家寡人,以为他不识字就会将字据那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吗?真是可笑。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里正也是好意,怕我们兄弟把关系搞僵了,大哥独吞爹娘留下来的财产,给旁人听了那不是笑话?莫非大哥将东西换成了银子?我听镇上当铺掌柜的说了,一百年前的东西可值不少钱。”
春福顿觉得眼前这些人面目可憎,把自己的心思强加在别人身上,把自己的丑陋粉饰的冠冕堂皇。
张春木从季亮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味道,意图分一杯羹:“既然里正是亲眼见着他们立了字据的,季成家的事情往后都与季亮无关,而且全村人都知道季家两老的去的时候是季成一个人安葬的,就算有点家当也轮不到季亮来享受吧?”
季成才不愿和他们多费功夫,回来也不过是给里正几分薄面,今儿是他和春福的好日子,家里事情还多着,当即道:“这事儿就此打住罢,当初字据上还有我爹娘,二叔二婶和里正的手印,就是闹到县衙我也不会理亏。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娘病重前只说了让他把东西保管好,不能有变卖的心思,他答应了,所以那两样东西与他来说不过是个物什罢了。反倒吃喝不愁的二叔家好端端对这些东西心存惦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横竖这村子里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住,等过两天就知道了。
季成和春福身上一片湿黏,不愿意在这里多加耽搁,背起春福疾步往雨里冲:“春福你忍忍,很快就回家了,回去我熬点姜汤喝了就不会生病了。”
春福趴在他宽敞的背上,听他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她觉得他心里应该也很委屈,可是他此时却笑得温柔又让她舒心。她多想告诉他,你的一切难过都可以和我说,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能明白你的心情甚至痛苦。她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来,那样太过突兀,还是慢慢来得好。
从村头到村尾的路不短,风雨阻挡着他们的步伐,却也让他们明白只有吃过苦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春木两口子没给春福准备嫁妆,所以她就带着自己嫁到了季成家。季家院子大,西边一块空地种了菜,雨水冲刷下更显绿意浓浓,前面搭了个鸡窝,因为把鸡给了张家,现在看起来有点冷清。
季成自打爹娘过世后就搬去了正屋,东屋做了放置东西的储藏间。屋子里和院子里一样收拾得干净整洁,门两边贴了喜庆的对联,红艳艳地,诉说着这间屋子正在办喜事。
春福从电视书上看到的很多繁复的礼节在这里通通没有,把人迎回来就是一家人了。不过春福倒是知道,一般人家都是提前去女方家里,要吃过饭才走的,季成许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才拖到吉时前来。这样一个知晓自己身份不愿意给别人带来一点麻烦的英俊男人,却受到这样的对待,让她打心底里难受。
他从另一个屋子取了他自己的干净衣服让她换上,又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让她擦脸,等她收拾的差不多才顾上自己。他一点都不避讳的在她面前脱了外衣,上身□□,健硕的胸膛有力,春福看了一眼赶忙侧过头,脸止不住地发热。
“我去熬姜汤,你先坐着,自己看看也行。”
春福目送他离开,屋里只剩她一个人,雨滴从屋檐下掉落的声音清晰悦耳。炕上叠放着两套新被褥,只是放置时间久了才看起来有岁月的痕迹。
在靠墙的地方放置着平日里极少用到的东西,不过收拾的很整洁,让人感觉不到一点乱。她刚才换下来的衣服被他拿出去了,突然有点羞窘,他要给她洗衣服。为什么才成亲就已经有了像是生活在一起许久的感觉,平淡又温馨。
季成很快端了姜汤进来,放在她手表:“凉一凉,一会儿喝掉。”
她的眼睛躲闪着看向别处,在那堆杂物中看到翘起一个书角,好奇地指了指。
季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轻笑一声:“那是金掌柜送的,我又不识字,给我也是浪费。”
春福抽了出来,农家很少能看到书,正好她也无事不如闲来翻翻,现在的字都是繁体,虽说难了些不过她还是看得明白的。放在眼前看了看,那几个字……
春宫图……?!
季成见她盯着书皮发呆,顺势接过来:“咱们都看不懂,留着也没用,先留着等将来留给张岩看罢。”
不经意翻动了几下,里面的图案从眼前滑过,季成蓦地瞪大眼,这……金掌柜怎么……他年岁不小对这事却也半懂不懂,不过暼了眼却也知道编在一起的男女在做什么,赶忙收好,干笑道:“饿了吧?我早上做了馅儿,包饺子吃吧。”
他因为是喜日子,咬紧牙买了些白面,又去买了点肉,将菜和猪肉剁在一起,放了盐、香油、芝麻味道还不错。
春福将他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俊脸红润,目光躲闪,心里好笑不已,佯装单纯地问:“你给我看,我要看。”
他将书放在身后,柔声哄着,声音温柔地像在她心里投了块小石子,荡起圈圈波纹,让她的心也跟着酥了酥:“听话,咱们不看这个,先去吃东西。”
春福趁他不注意探亲手去抢,只是两人之间男女悬殊极大,他又高又大身手灵活,在感觉到她的意图时就将手里的书举高,另一只手紧扣着她柔软的腰,任由她身上清馨的少女香钻进鼻间,勾动他的心。身子里蹿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不安稳地横冲乱撞,他对上她清澈如水的双眸只觉得尴尬。
眼前这个……和孩子一样的女孩,虽然长相颇俊,可看起来还是瘦弱的很,瘦巴巴地让他不忍心去折腾她。还是等把她养的胖一点再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不急在一时,想到有一个人能陪他日落而眠,在这小院子里充满欢笑就已经足够了。
春福噘嘴不满,软软糯糯地瞪他:“小气。”
季成被她瞪得心神荡漾,随手就将书扔在春福够不到的地方,拉着她往外面走。他不知道别人家成亲是什么样,他只知道他只要一心一意地稀罕她就好。虽然穷酸,虽然委屈她,他会慢慢地补偿她。
“等雨停了我带你去镇上,也好给你买两件衣服换着穿。这几日就在家中待着可好?”是他没有想好,春福在张家本就不受待见,能让她不蓬头垢面的出嫁已是不易,谁还会给她备衣裳。便是拿过来也是不合身的,穿在身上不伦不类。所幸过两日就要去帮金掌柜干活,正好也能给她买些她喜欢的。
春福听着心里甜滋滋,跟在他身后去了厨房。面已经和好了,季成让她坐在一边看着,熟练地将面揉开,扯出不大不小的面疙瘩,按扁后再用小擀面仗做出饺子皮,包好菜,两手一笼便封了口,看着小巧可爱。
春福不得不承认他包的比自己好看,他的手指修长,上面沾染了白面却依旧遮不住他在干活时留下的伤口痕迹。季成侧脸轮廓线条分明,坚毅又好看,浑身上下散发出铮铮男儿气,让人心动又心疼。这个男人若是命好生在富贵人家必定让女子痴迷,好相貌好家世又是会疼人的主儿……却不想这样在现代稀缺销路最好的男人会让她给遇到,她真是走了好运。
“我不走,你也在吗?”
闻言他回头看向她:“我在,明儿我们去拜祭爹娘,让他们也安心。”这个女孩在别人眼里是个不懂事的傻女,可他看来却有几分灵动,最是活泼,娇娇俏俏,乖乖地模样盈满了他的整个心房。
“要不要和我学着包?”
春福赶忙摇头,她不想暴露自己,最起码现在不想。虽然他会是她这辈子最亲密的人,可她还不想吓到他,就这样傻傻地被他惯着,她倒要看看他对她的耐心能保持多久。
季成低笑一声也不强逼她,手上的动作不由加快,生怕饿坏了她。
相较于他们两人的其乐融融,张家却还未消停。里正在大半个村人面前丢了脸面,心里正恨的厉害,季亮媳妇却是个没眼色的,还追着他问宝贝的事,被他瞪了一眼这才闭嘴。
春木站在一旁心里早已转了几转,他倒没想到季成是个不露相的真人,若是真把那东西换成银子,够他们用好久。虽说得不了几个,但也比家里没啥进账要强的多。张桐也到了念书的年纪,早些念书也能早点成器,家里苦了这么多年的日子也算过完了。他这辈子无法实现的心愿,但愿张桐能给他长脸。季成那里不松口,等春福回门他可得好好教教她,让她把东西拿在自己手里才行。
“到了吃饭的时候,里正和季兄弟也一块坐下来吧。我家难得办回喜事,请得手艺最好的王来师傅,菜的味道差不了。”
所谓的菜也不过是一荤三素,胜在味道好让人们惦记,就着手里的窝头啃着很香。巧云想留下来,被季亮扯了扯,当即笑道:“还是不麻烦了,我们先回去了。”说完就急着走了,家里爹娘还等着呢。
里正却是不好走,村里的事少不了要去过问他,就算再怎么不快也不能在这喜日子里发脾气,让众人觉得他度量狭小,当即笑道:“我也是为了大家伙儿好,兄弟相互扶持不是好事一桩吗?季成真是糊涂了,正经事上拎不清,我这边着急没用。”
一旁的人自然不敢得罪他,赶忙连声附和,一时间小院子里又热闹起来。
春木家的院子放不下这么多人,只得借用岑牛家那块遮风挡雨的地方,罗婶心里不痛快,可又不能不顾着情分拒绝。季成多管闲事害得他们一家子都得去伺候连生这回事,他们岑家可咽不下这口气。
☆、第十章
铁锅里的水翻滚,逼人的热浪迎面而来,季成让一旁的春福走远些,他怕下饺子的时候溅出水来烫到她。
春福咧嘴笑了笑,一大早被叫起来换衣服挽发,嫂子手下依旧不留情像要把她的头发丝全扯下来,好不容易整理完,一阵炸油糕的香味传入鼻尖,馋得她直流口水。大抵嫂子觉得她马上就要成外人了,连最后一顿饭都不给她吃。饺子才入锅,她的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地叫唤。
季成转身在木盆里洗过手,往外面看了一眼,雨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汇集形成一个小水坑,雨滴砸下来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不过看着让人觉得欢喜,树木新绿,空气里散发着泥土芬芳,整个人身上的燥热都被冲刷一空。村里有说道,成亲那天若是下雨或下雪,前来迎亲的男子心里都是乐呵得意的,拖泥带水那是能给家里带来好日子的福气,不说往后日子如何,这却是让人艳羡的好兆头。
季成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盯着锅里饺子直咂巴嘴的小丫头,黑眸忍不住如含了水般的温柔。走过去拉着她在小饭桌旁坐下来,今天柴火烧得旺盛,饺子在翻滚的汤水中沉浮,应该熟了,他还是用勺子捞了一个出来,拿筷子夹开挑了块肉末送到她嘴边:“你尝尝,熟了没?”
春福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喂食,垂着眼将那点羞涩掩藏,来这里快一个月不说味道好不好,连点肉味都难见着,此时只觉得吃到了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咽下去,抬头眨着两只盈满亮光的眼,声音软而娇憨,手下更是拍着自己的肚子:“好吃,饿。”
季成低头尝了一口,饺子里的菜容易熟,肉却不好把握。熟了后,将饺子装进一个看起来秀气雅致的新碗里,连生嫂子和他说了家里添人也要添副碗筷,他在镇上一眼就看中这个。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又用醋和辣椒末调了蘸料推到她面前,见她神色不对劲,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眼睛红了?”
春福本来喜滋滋地正要动筷子,在看到他那个破了一角的碗里装得全是被煮烂的饺子时,心上一阵难过,而自己碗里的都是完好无缺的,味道也该是最好的。
她不明白了,这个男人到底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不替自己惋惜难过吗?别人笑话他和个傻子在一起,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得他花功夫伺候,他这般委屈自己,把好的让给她还一脸快活,他才是个傻子。
有人说人的品行如何是从细微处看出来的,正因为她不傻才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既高兴又心疼,情绪太多还陷入无限循环的死胡同,乱了她的玲珑心。
春福将自己的碗推过去,固执地要他一块吃。
季成也留意到她看了自己碗里好几次,心下一暖,摸了摸她的头发:“真是好娘子。你饿了快多吃些,这些不吃掉就可惜了。”她却看他不动筷子就端坐在那里,倔强的很,季成在她的瞪视中败下阵来。
吃过饭季成将厨房收拾好又将两人的衣服泡在水里揉洗着,春福坐在炕上晃着两条腿看他前前后后的忙活,他的身材健硕硬朗,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英气,做这些女人家才做的事情看起来有几分生硬。
他在屋子里挂起一根草绳,把衣服拧干后晾在绳子上,他喜欢干净整洁,两件湿衣服放在那里不好看不说,他看着也难受。只是忙完手里的活却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春福两只无辜单纯的眼睛一直追着他走,现在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
季成不知道别人家成亲要做什么,他想了想拉着春福坐在门边看雨喝茶,茶叶是最为劣等的粗茶,就是如此也不便宜。大户人家坐着赏雨是为闲雅情趣,他们却是算不上,不过心中宁静安然。
春福的眼睛却一直在他身上,看他端起茶碗喝茶,偶尔回头和她说两句话,他们之间不像夫妻,更像是大人在看护着年幼的孩子。这场亲事虽不风光,却让她对往后的日子充满期待。
这一夜他们并没有洞房花烛,春福看向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潭没有半点欲色,他给她倒了洗脸水,自己上炕铺被子。他的肩膀宽阔,在那里半蹲着有几分爹娘身上才有的感觉,亲切又舒服。她顿时觉得好笑,别人成亲此时该是红罗帐暖,情意绵绵,这天地间只有彼此,可他们两个却在这等好日子里做着老夫妻才做的事,她真想问他,他是娶媳妇还是娶了个女儿。
季成等她洗完躺好才走到外间去洗脸,用她剩下的热水擦洗过身子,回到屋里吹了油灯,霎时间黑暗来袭。他们两人之间隔了一指宽的距离,春福并没有睡着,转头看向他隐隐的轮廓,心里叹息一声,这个人怎得这般呆?
整个屋子里她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不过片刻功夫,他居然……睡着了。春福却辗转反侧,直到半夜雨停了才渐渐生出困意。人虽好,却是不解风情得厉害!
季亮和巧云冒雨回到家中,季鹏彼时正坐在屋檐下看着落雨直叹气,见儿子和儿媳狼狈地回来便知道事情没成,脸上的阴云更沉,重重拍了下大腿:“季成不答应?”他还是想从儿子嘴里亲口听到答案。
“他拿当年爹娘们立的字据说事,里正也没办法。”
季鹏冷笑一声:“光说有什么用,能拿得出东西才行。季成大字不识一个,随便给他个带字的字条他都能当成字据。必须得亲眼看到,不然这东西他怎么着都得给我吐出来。”
季亮读过两年书常用的字还是识得的,季成向来精明,怎么能从他手中拿到字据让他把那两桩首饰给吐出来,季亮却是想不出办法来。
季鹏攒眉深思一阵,像是在挣扎一般,良久才开口:“没了脸面总归比没了命强,你这几日也不用去地里了,去盯着看季成什么时候不在进去找找,字据能找得到就找,找不到拿到东西也算。”
季亮不乐意:“爹,不请自来入门那是贼。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能弄足银子的。”
季鹏蓦地睁大眼,怒气冲冲地喊:“你能等,你大哥等得了吗?你是不是怕你大哥回来我们不和你亲近了?养你这么大,没和你说过为人不能妒不能怨的道理?现在季坤才是你的亲大哥,早点把钱凑好给那帮地痞无赖送去,把人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才最要紧。”
季亮打心底里怕季鹏,他虽然很疼爱自己,可是打起人来也不手软,次次要把他打的皮开肉绽才停手,所以他半点都不敢拒绝,赶忙应了。
季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娘给你们留了饭,快去吃吧。”
直到夜里睡觉时,巧云才敢开口问:“季亮,这是怎么回事?爹怎么好端端地让我们跑去找你大哥闹?季坤……他又是谁?我不想你去做那丢人败兴的事儿,爹干嘛不自己去找。”
季亮叹了口气,听着外面的雨声只觉得心烦意乱:“季成才是我的亲大哥。季坤,他是我堂哥,是爹的亲儿子。爹那辈总共三个兄弟,大伯十岁那年掉进水里淹死了。二叔……爹要比老三大十几岁,成亲又早,我刚懂事那会儿正逢朝廷征兵去打仗,堂哥躲不过就去了,哪知道好几年都没音讯,那次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等在家里的人只当他们都死了,娘伤了身子没法再生,爹这才想到过继一个儿子养老送终。现在,亲儿子就要回家了,就算是个地痞无赖,他们也高兴地很。以后嘴上有个把门的,不该说的别乱说。”
季亮这一夜都没睡踏实,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他再孝顺终归不如人家的亲生儿子,季坤的回来,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打乱了。还有,他去偷季成的东西去救季坤,他心里甘愿吗?如果神不知鬼不觉还好,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爹会打发他去也是想着就算被抓到他也是老三家的亲儿子,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身边的人已经发出了鼾声,让他更无法安睡。
☆、第十一章
春福醒过来时外面天已大亮,身畔空无一人只留下叠放整齐的被褥,她拉起薄被盖在头上暖意浓浓,唇角上扬。外面鸟鸣声阵阵,偶有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虽然知道以后得日子会清苦却依旧觉得惬意与安稳。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进屋时放轻许多,季成刚挑起布帘就对上她水润的眼眸,笑着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副哄孩子的语气:“睡好了吗?我做了早饭,吃完我们去祭拜爹娘。”,
春福利落地爬起来,摆放在她左手边的是昨日那件嫁衣,喜庆的红像是一把烈火烧红了她的眼睛,顿了顿拿起来套在身上,腰侧缝有同色衣带,她正要打结被那只有力的手拦下来,只见他动作熟练,衣带在他手指间穿梭,在拉紧的时候他放慢了动作理出个平整好看的结。
他抬头时一双狭长好看的桃花眼里含着点点笑意,就像从树叶间撒下来的碎光好看又清新,清朗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下地去洗脸。”而他曲着腿叠被子,俊颜惑人。
农家人整日里吃得都一样,季成因为家里人口少,碗里的米粒要多些,不像在娘家时大嫂像是把每个人的量都数清楚了,到人手里时如同和清水一般,亮得能看清碗底有几颗米粒。
春福洗过脸漱完口,伴着今儿清凉的风,雨虽停了太阳却不见踪影,却让人觉得舒服。季成做了饼子,味道算不得好而且太硬了,一口咬下去嚼了又嚼腮帮子都发酸,就着米汤才咽下去,桌子上还有一碟腌制的咸菜,倒是清脆爽口的很。她吃了半个就搁了筷子,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碎屑,软软地说:“吃饱了,太硬,咬不动,你牙口好。”
已经啃完一个饼子的季成尴尬地笑了笑,是他没有想周全,暗想下次蒸馍吃,自己快速拨拉完收拾了碗筷,带着提前备好东西的竹篮和春福并肩往地里去。
春福觉得他手里的小篮子编得小巧可爱,自己拿着该是秀气又好看,便从他手里接过来,不过是无意间转头就看到有一个男人在院外探头探脑,定睛一看这不是季成的季亮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想到昨天他逼着季成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季成正想着拜祭完两家爹娘带春福去山上看看,感觉她拉自己的袖子,回头就看到她一张满是纠结的小脸:“怎么了?”
春福抿抿嘴,一股脑儿将事全推到嫂子身上去,反正谁都知道她对自己不好,就是再担几条也无伤大雅,作出天真地表情:“季成,你把值钱的东西藏在哪里了?你要对我好,就要拿给我。嫂子说了,不给就是对我不好。”她心里觉得这话真是白痴,季成这么聪明应该把东西藏的很深,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季成看她先是瞪眼再是噘嘴只觉得可爱,他家中值钱的也就只够他们两人这一段时间花销呢钱和娘留下来的东西,当即笑道:“等回去我拿给你看,可是我们说好不能告诉别人。”说着还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春福眨巴着两只圆溜溜地大眼,学着他的动作,小声地答应:“不说出去,不说出去。”
张家两老的坟在田地里,季成带了项城叔送的那坛酒,一些纸钱还有一道小菜,也算是和张家两老报个喜儿,让他们在地底下也能放心。春福心情复杂,也不知旧主有没有和她的家人相聚,跟着季成也对着鼓起的坟包拜了三拜。季成很认真也很严肃,像是立誓般喃喃低语:“早先知道爹娘放心不下春福,今儿女婿过来和你们说说话儿,我会对春福好,等下次来看你们的时候她是白白胖胖的,你们放心吧。”
季成明明说得都是些寻常的话,春福却不觉中多看了几眼,这个人认真的样子真是好看。他们等纸钱烧完才离开。
季家两老葬在离季成家不远的山上,两个不大不小的土包被葱葱郁郁地树木遮挡,季成将半坛酒倒在地上,他爹最喜欢喝酒,把纸钱烧完才开口:“爹娘,我成亲了,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知道你们担心季亮,他过得挺好已经成亲了,娶了邻村一个很能干的女人。”绝口不提季亮在二叔二婶怂恿下觊觎家中两样首饰的事。
春福低头在心中轻叹,这人还真是报喜不报忧。清风阵阵,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鸟儿啾啾声从树上传来,翅膀一扑棱便飞走了,只留枝桠轻摆。
林子里小路幽深,许是旱得久了,昨天那一场雨未见泥泞,泥土芬芳入鼻。怕山上的危险动物跑出来伤人,季成没带她往里面走,在离小路不远的地方摘了些蘑菇,这些东西经过雨水滋润长得很是喜人,春福很馋,想着拿来熬汤清炒油炸味道都是美的,不由看了眼身边的人只得忍住。
季成摘了大半篮子就停手了喊春福去摘好吃的果子,那果子长得红彤彤入口甜汁儿在唇齿间弥漫,她边吃边问:“那么多,怎么不摘?”
季成给她摘了很多,闻言轻笑:“留给别人吧,咱们又吃不了那么多。”
春福撇撇嘴,暗香怎么吃不掉?她可以拿来做干炸蘑菇,当零嘴分给张岩,虽然油贵得一塌糊涂。大嫂菜里都不见油星儿,心里自嘲一笑,她要真这么不管不顾地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了,估计在季成眼里就是个败家娘们了。
两人在山上待了没有多长时间就原路折返了,春福知道这座山里蕴藏着无数的宝,可惜她暂时还探不得究竟。春福将篮子放在桌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打水洗了,季成将她拉到里屋,将角落里的砖头扒拉开一块,正要拿第二块,她隐约知道了什么,拦住:“做什么?要吃,饿了。”
她的记忆力很不错,屋里并没有别人进来过的迹象,心里的那根弦终于不紧绷,不知道季亮到底想做什么。她转身爬到炕上晃荡着两条腿,一个劲地喊饿,季成拿她没办法,果真是小孩子的脾气,一阵儿一阵儿的,弹了下她的额头出去做饭了。
春福手下无聊地敲打着,嘴角扬起,收拾得这么整齐的屋子里要是进了贼就不好了。她正准备下去,手压着的地方露出一角,她一好奇抽出来醒目的字据两个字映入眼帘,再看内容,这可不就是由里正在旁边瞧着和二叔家立的那张字据吗?这个季成,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里?她想帮他藏起来,左右看了一圈都没合适的地方,看到高柜上的书册,她爬到炕上将书拿下来把字据叠起来夹在书页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她才不想看。
季成进来喊她去喝水,却看到她拿着金掌柜送的册子咧嘴笑,顿时被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夺下来,粗声道:“不是不许你看这个吗?”
春福看他的脸很快变得绯红,心里一阵乐,如水秋眸依旧看着他藏在身后的东西,继而抬眼看他,不快道:“小气。季成,他们抱在一起在做什么?”
季成只觉得自己耳边刮来一阵狂风,将他吹得站不稳,一张俊脸红了白,白了红,他要怎么和她说?殊不知春福却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的窘样,笑得不怀好意。
☆、第十二章
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有点久,春福越发无辜的注视对他来说犹如刑架上的火焰,让他觉得浑身都不得自在。
春福又要伸手去够他背后的东西,嘴上依旧固执地问:“他们怎么都不穿衣服?给我,要看。”
季成僵硬的面皮微微扯动,良久吐出口气,轻笑着说:“他们只是在玩闹,没什么看头,我们去洗蘑菇吧?听话。”
春福也不过是想多看看他尴尬地样子,羞涩却又装得一本正经,这个大男人让她觉得可爱。当即站直身子,拍拍手:“那就不看了。”
季成终于松了口气,让春福先出去,待确定她不会偷看才将书藏在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她压根不关心他把东西藏哪里,只要那张字据安全就好,若是被有心人拿走或破损,二叔家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春福不觊觎这些东西,却要帮这个肯对自己好的男人守好。她知道看似淳朴的村庄里往往会发生很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连生嫂从屋里出来在小菜地摘菜,抬眸看见季家院子里季成和新媳妇正头挨着头洗菜,顿时笑道:“瞧瞧这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春福都嫁人第二天了怎么还是那副装扮?季成也是个呆的,春福不懂你也不懂吗?”说着走过来将春福一头乌发给散开,将木钗握在手中,挽好发髻插/进去固定,这么一瞧还真有几分妇人的样子。
季成看着春福像是变了人,站起身尴尬地笑:“家里没有备着让春福换洗的衣物,等过两天去镇上再买,嫂子见笑了。”
连生嫂一听顿时明白过来,气愤道:“春木那两口子也是缺德的,哪有这么对自家妹子的?嫁妆不给备就算了,连两件像样的衣服都不给。我听说让你八抬大轿去迎人?真是欺负人。他们想要风光想要面子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事,春福这丫头也是可怜。亏得我们家和张家没什么来往,咱们两家挨得这么近,有什么事直接来找嫂子,我也能帮着教春福学点东西。”
季成咧嘴笑得开怀,赶忙道谢:“那以后有劳嫂子了,春福还是孩子心性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嫂子多担待点。”他和村里人的关系很淡,当初就连外出都尽量避开村里都是绕远路,对于春福也不过是听说她身上有点不妥,更是远远地见过一回她和孩子们打闹的场景,如今成亲当家了,春福身上真要有个不便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下手。
连生嫂乐得很,摆摆手:“这么见外做什么。我瞧着春福和我差不多高该是能穿上我的衣裳,只要你们不嫌弃是旧的就成,等着我去拿去。”
季成点点头应了,手下不由得摸摸她的头发,却被春福嫌弃地推开,她嘟着小嘴抱怨:“你的手脏,还有泥,讨厌。”
春福有些小洁癖,方才细细打量了一遍,连生嫂子浑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瞧着是个爱干净的。果然她送来的衣裳叠的整整齐齐,抱在怀里还能闻到皂角的香,见季成高兴,她也乖乖巧巧地开口:“多谢嫂子。”
她的声音柔软又娇脆,像是枝头欢唱的鸟鸣声,在心间勾画出一幅清润温婉的画卷,连生嫂对她越发有好感,见季成像带孩子似的摸着春福的头发,而春福嫌弃地躲着,登时乐了:“得了,你们忙着,我也回家做饭了。”
季成将连生嫂送到门外,回来时见春福拿着衣裳往自己身上比对,轻笑一声:“明天再换,我把蘑菇和果子匀了些出来,明天带去给大哥和大嫂,只怕讨人嫌,我再去王麻子那里割一刀肉。”
春福心里不乐意,大哥他们都是吸人血的怪物,季成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哪有那么多给他们送,不满地嘟嘴:“自己吃,不给他们,他们不好。”
季成心里也不乐意,只是这是规矩,春福出嫁受了委屈,虽说他们不在乎那些虚礼,只是回门是大事,就算是装也不能把关系给搞僵了,劝道:“礼数不可废,忍一忍就过去了,大不了我们早点回家。听话,不要让人家笑话。”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大哥大嫂对他们热情了很多,才进院子,张岩欢快地迎上来,这会儿的他才像个孩子活泼:“姑姑,娘做了很多好吃的,还炖了肉。咦,姑父也买了?”
春福向他眨眨眼,将篮子里的果子递给他吃,张岩心领神会,贼笑着吐舌,姑姑装傻的事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李秀娥听到声音掀起帘子,笑着看向两人,见春福穿了身干净的浅色布衣,很快收回视线,一副和蔼可亲地模样:“来了?快进来吧,你大哥刚还说让我出去看看你们来了没有,这下倒方便了。”随后看见季成手里提着一刀肉,笑容泛得更大:“来就来,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春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没见得你能让我们把肉提回去,谁都明白心里一旦有了隔阂不管怎么亲近都难以改观。
几人在饭桌旁坐下来,桌面上摆放着一碟卤花生米,一盘青菜,一碗炖肉,碗里漂浮着难得一见的油花。张岩和张桐看着吞口水,别说小孩子就连大人也馋得很,这日子越发难过了,有的人家一年到头都买不起一点肉。
李秀娥发现春福不过嫁出去才几天脸色好看了很多,不像以前暗沉没精神,她转头看季成时皮肤发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光泽,这个傻子倒是有福气,瞧给滋润的。
春福听他们一开始还是闲谈村里的事不知怎么就变了味道,话里话外都是哭诉自家日子有多难熬,好一阵儿春福才听出大哥潜在的意思。原来是张桐到了该入学的年纪,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倒不是明着要而是说借,借了还不还,什么时候还又是另一回事了。
春福在心里冷笑,想来是那天知道季家有宝贝,打着想蹭点好处的主意。她转眼看向张岩,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拨拉饭,整个人身上都满是失落,这个孩子也是不容易,大哥大嫂把最好的都给了小儿子,这种偏心真让人心寒。
“小桐很听话也懂事,去了夫子那里我也放心,要是往后能中了功名咱们两家都跟着沾光。”春木夹了块肉放进嘴里,腮帮子也跟着动,脸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
季成只喝了点汤,闻言问道:“张桐还小一些,倒是张岩的年纪够了吧?我也没读过书,对这事儿也不懂。”
春木咧嘴一笑:“当初我倒是想念书考功名,奈何念不起,如今把希望都放在张桐身上,至于张岩,他性子木讷不如张桐活络,在家里帮着种地就成。只是家里的钱不够,妹夫能不能借我些?”
季成也不得罪他,只是笑:“大哥,不是我不借,只是我身上没钱,昨儿还和春福说要去镇上找份工赚点儿。咱们是一家人,更何况是能沾着光的好事,我要是有一定拿出来给张桐去念。”
春木见季成不愿意往出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复刚开始那般热络,脸色也沉了沉,季成看在眼里未多说什么。
这一顿饭因为借钱不成而变得沉闷起来,吃完后大嫂将春福拉到厨房里,冷着脸:“季成有没有和你说有多少钱?算了不说钱,就那两样传家宝你有没有见过?”
春福摇了摇头。
李秀娥留着长指甲的手指照着春福脑门上戳过去,骂骂咧咧道:“你个没脑子的,他不和你说你不会找他闹?咱家里送张桐念书还差钱,你住在家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年,有事了还指望不上,我不管你使什么招后天把钱给我送来,要是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傻子。”
春福没反驳,直接转身去了正屋,她出嫁后,大哥就搬过去了。季成和春木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见春福红着眼进来,季成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一阵紧,把她拉到跟前柔声问:“怎么了?”
春木也皱眉,沉声训斥:“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让别人见了笑话。”
春福委屈不已,眼睛里更是开始落豆子,抽抽噎噎地说:“嫂子让我找你……拿钱,不拿钱就要打我。”
不说春木脸上挂不住,就连季成的脸陡然如阴雨天的黑云,薄唇紧抿,低沉的声线里像是有一股沉重吓人的力量要爆发:“大哥,我刚才已经说了,如果我有钱我会拿出来,可是我没有你让我去哪里给你拿?我在村子里是啥情况你也清楚,就是想借钱都没地儿去。春福本就可怜,嫂子怎么还这么吓唬她?”
春木见季成是真的恼了,也不好说什么过激的话,赶忙劝道:“你嫂子没那个心,就是想早点送张桐去念书给急的,别理她。”正好李秀娥追了进来,春木登时怒骂:“你个没眼力见儿的,话是能乱说的吗?以后给我管好你那张嘴,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秀娥当即吓得瑟缩了身子,干笑道:“是我糊涂了,你别气,你身子还不舒服。”心里想得却是春福胆儿大了,居然学会告状了,最好别让她逮着,不然……
☆、第十三章
天气不冷不热,村里吃过午饭的大爷大娘们都聚在大槐树下闲聊打趣儿,正说得热火朝天就见季成冷着脸拉着春福的手出来了,那阴骛模样着实吓人,今儿不是春福回门的日子吗?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季成着实气得很,以往春福没嫁过去他不好管太多,如今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大嫂还这般随意,丝毫不顾着自己的面子,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走得快,春福被他拉得踉踉跄跄,他身上的怒意在翻涌,她却心里欢喜,现在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情绪都是为她而生,她承认她是想搅乱两家的关系,大哥大嫂嫌弃他们穷酸,她亦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来往,以后得日子若是只有她和季成就好了。
两人经过大槐树,有好事的大爷当即开口问:“季成,怎么走得这么急?太阳还没下山,多坐会儿吧。”
季成恍若未闻,方才春木的话让他有脾气也不好发作,先前还劝着春福说就这么一回,此时他心里也告诫自己仅此一回,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他独身一人,春福又天真都不用顾着村里的闲言碎语,一切事全看自己心情罢了。
两人刚拐到回家的那条路就见季亮神色不稳的从对面走过来,看见他们躲开视线匆匆离开了。春福心下一沉,刚开始还不能确定,这会儿却觉得这人还不死心,她和季成最近也不在村里走动,只得想办法和连生嫂打听了。
季成却没多想,只当季亮是有事路过这里,彼此擦肩而过他垂下眼帘,掩盖了全部的思绪。亲兄弟陌路嘴上说没事,心里的苦又有谁能明白?
两人走到家门前,春福停下步子,扬起巴掌大的小脸说:“我想去连生嫂家玩。”
季成放开她的手,嘱咐道:“早点回来,你不是没睡饱?一会儿回来再睡一觉。”
“知道了。”说完就跑走了,只留一道欢实的背影给季成。
季成这才露出点笑,走进院子坐在小木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山发呆。他也明白张家会想到和她借钱无非是知道他家那两样首饰,那天看热闹的人不少,在屋里谈的却只有他们几家人,若是给旁的人知道,在这种年月里保不齐真有人动了上门偷盗的心思。项城叔家的看门狗生了一窝小狗,想来差不多要满月了,养一只总能唬唬人。
春福进连生嫂家门的时候,连生嫂刚洗过碗,见她来了,笑眯眯地招呼她坐:“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大哥也没留你们吃了下午饭再走?”
连生嫂说着在旁边坐下来,春福在她眼里就像个还不懂事的小妹妹,左右她也无事也没个能说话的人,瞧着她长得讨喜,和季成站在一起倒是配的。
春福打量一遍整个屋子,看着比自己家过得还不如,听她问也没想瞒着:“大哥想送张桐念书找他要钱,他说没钱,嫂子训我要拿钱,我告诉他,他就生气。大哥还骂嫂子。”说完嘿嘿一笑,模样娇俏满是喜悦。
连生嫂撇撇嘴,实在看不上春木一家的做法,不满道:“念不起就别充那个大头,赶上这年头连吃饱饭都勉强,又不是金贵少爷读什么书?我看就是吃饱了撑的。”
春福倒是觉得还是读书好,这种社会信奉的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若真能读出个眉目来……张岩性子沉稳,看着腼腆心里却是有主意的,更何况他也是想念的,只是自己和季成过得尚且艰难,实在没办法送他去学堂,暗想着等无人时教他认字吧,免得像季成这般糊涂。
春福心里最着急的还是季亮的事,转了转眼道:“路上看到季亮,坏人。”
连生嫂细细想了想,沉声道:“说来这两日倒是常见他过来,是不是反悔了想和季成和好?要我说亲兄弟把关系搞那么僵做什么?以后遇事了还能有个帮衬,都不知道他们弟兄是怎么想的。”
春福听她的口气便知打探不出什么来,倒不是她故意把人想坏,而是这种存了坏心的例子听的实在太多了。和连生嫂聊了一阵,春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软软道:“季成让我回去睡觉。”
连生嫂想着春福也已经是妇人,登时便想岔了,捂嘴笑:“可真是,大白天的,虽说没人管着可也得节制点,弄多了伤身。”
春福先前不察,片刻后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倏的红了脸,像是桑树上刚转红的果子好看又诱人,站起身丢下句:“回去了。”就转身跑走了,回到自家院子里还隐约能听到。
季成抬眸看她脸颊绯红,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头见太阳出来了,伸手指着天上:“放晴了。”
季成跟着笑:“明天是个好天气,带你去镇上玩好不好?给你买新衣服,带你吃好吃的东西。”
春福很好奇镇上的风景,有好看好吃好玩的还能开眼,当下点头:“好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她挨了数落才惹他疼惜,这一夜他竟是拥着她入眠,火热的胸膛和浓烈的男儿气萦绕在她鼻尖,让她脸红,心里像是有一把小鼓敲的咚咚响。
也许是白天睡多了所以没有丝毫困意,夜里的虫鸣声和风声全数灌入她耳中,只是最有力地还是他的呼吸声,银白的月光照亮了他俊朗坚毅的轮廓,让人着迷和心安。
第二天天才微亮,季成叫她起床,她困得直耍赖皮,好不容易起来却是连眼皮都睁不开。
他们要去村口搭三伯的马车去镇上,他想好了,等到了镇上他们直接去吃东西然后再去到金掌柜那里上工,但愿忙完来得及给春福购置东西。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他来说这一辈子都无法快意的人。
☆、第十四章
两人锁好门出了院子,远处天边云霞被太阳光侵染呈现出一片瑰丽景色。
三伯正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抽旱烟,三个到镇上做工的男人大槐树上打盹儿,见着季成带着春福过来,眯着眼笑了:“去镇上?”
这会儿天有点冷,季成将春福往自己里侧带了带,点了点头:“嗯,三伯什么时候动身?”
三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将烟杆里的灰磕掉,朗声道:“这就走,不等了。”
季成扶着春福上了马车,自己上车与那些男人隔开距离,把春福拢在自己的气息里,为她遮挡冷风,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马脖子上的铃铛摇晃和着马蹄哒哒声在寂静的路上回荡,春福哪能睡得着,靠在他健硕的胸膛上睁大双眼看着路两边无精打采的树木,大前天的雨对于饥渴已久的它们来说远远不够,这条路车辙经过带起一阵黄土。
这一路枯燥乏味,并没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色,更多的时候是在颠簸,路面坑坑洼洼,春福没吃东西,直觉得头昏脑涨,胃里难受。
季成被三伯问话,没有留意到她的脸色,他说话时胸膛跟着震动,低沉清冽地嗓音搅乱了春福本就烦乱不已的脑瓜,她抬起手不管不顾地去堵他的嘴,三伯正好回头瞧见了笑得乐不可支:“丫头嫌你吵,得了,咱们改天再说。今儿我多等会儿你,天黑之前要是不到百吉酒楼那里,我可就先回了。”
季成轻笑一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安抚地说:“好了,不吵你了。”
纵使坐马车也费了半个时辰才到,镇里酒肆林立,人来人往,小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花样的小玩意儿还有讨赏钱的杂耍艺人在卖力表演,尤其是那稚童一身软骨灵巧做出各种形态,春福不过看了一眼便拉着季成离开。虽说是靠本事吃饭,此时人们的喝彩下不知道受过多少痛苦,无形却残忍。
季成随她拉着走,等路过金掌柜的铺子才拉着她往里面走,金掌柜依旧坐在那里算账,抬头见他进来,脸上荡漾起一抹笑:“这小娘子与你倒是般配,他们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怕还得过一个时辰才来。要不你先带着小娘子去转一转?”
季成想了想也好,没得在这里浪费时间,等回去的时候手忙脚乱。春福想来应该饿了,正要走,金掌柜将他唤到跟前,神秘兮兮地问:“那东西可是看了?是不是有趣得紧?”
季成面色变了变,闷声道:“金掌柜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东西那般污眼,若被家中孩子无意中瞅了去多有失体面。”
金掌柜就知道他面皮薄,也不戳破,笑了两声:“就当我好心办坏事,快去吧,今儿货不少,别误了回去的车。你受得住,你家小娘子身子单薄怕是受不住,过会儿我让我女儿出来陪她玩着,你也好安心干活。”
季成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应了声带着春福离开。她的嘴角噙着笑,脸上的皮肤细嫩泛有光泽,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任谁乍眼看去都是个灵秀温婉的姑娘。
不远处就有个包子铺,热腾腾的雾气下面是一个个个大隐隐看得见馅儿的包子,春福今儿就馋那个,季成有心带她吃打卤面,再加个蛋她都不乐意。季成只得由她,宠溺地摸着她盘成髻的发,这两天他也算是练熟了,虽不像别的妇道人家挽得好看但也不至于看起来邋遢不成样子。
“包子等回去的时候再买也成,难得来镇上吃点好的,哪有你这么省钱的。”
季成嘴上数落,心里却疼惜不已。春福想家里就季成一个人赚钱养家,这会儿挥霍了,万一以后遇着什么事要用钱可怎么办?
赶着这年头,人们吃个包子都得再三思量,以至于老板的生意并不好做,开门到现在一个都没卖出去,正坐在门前的长条凳上发呆,见来了客人,赶忙起身迎上去:“咱家的包子馅多皮薄个大,素馅儿两文一个,肉馅儿三文一个。”
季成给春福买了个肉馅儿的,又买了几个素包子,在里衣的口袋里取出钱递给老板。
春福咬了一口,柔软有弹性的面皮和肉馅儿齐入口,香味在口中弥漫,唇上沾了油更显光亮小巧,季成递给她帕子让她擦嘴,她转了转眼问:“那个人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季成顺着春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来往的行人,嘴唇微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板抬眼看过去,很快又低头,嘴里说着:“那人说自己是从北边翼城来的商人,路上和仆人走散了,还说他是裴家公子,谁要是帮他,等他家的人来了必定重谢。笑话,谁人不知翼城裴家那是富得流油的家世,他家公子出门必定排场极大,怎么会流落至此?谁都防他是个行骗的人罢了。”
春福多看了他两眼,那人虽衣着破烂,却难掩他身上的清贵之气,双手按着腹部明明饥饿难忍,却不开口。这人,便是行乞也不是站着不动口不开就能成的。单凭这个确实无法让人信服,让她留意到的是在他脖子上挂着个类似于家族印章的物什,若不盯着细看着实难发现。
春福只是觉得这人求人却还摆着架子,太过有意思,当即拿了两个包子送过去,嗓音软软地:“给你吃。”
他有些犹豫,还是春福强塞到他手里,他道了谢才接过来,虽饿得狠了却还是保持文雅吃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骗子,这些人居然不信,当真是没眼力劲儿。
她转身跑到季成身边,仰起头像是讨夸赞一般:“他饿死了,可怜,我吃饱了。”
季成握住她的手,嗓音徐缓温柔万分:“你高兴就好,现在去买新衣裳好吗?”
春福见他并不生气,也跟着一喜,重重点头:“嗯。”
☆、第十五章
穷人家的小娘子大多有手艺,家中松动了便会到布庄扯几尺布自己缝制衣裳,男人女人孩童的,无不得心应手,以至于布庄两侧摆放的成衣鲜少有人问津,不说绫罗绸缎就是稍次的价钱也极贵。
春福见季成向小伙计问中等衣裳的价钱,知道自己拦着也没用,径自走到最后面角落里,那里挂着的衣服也不知挂了多久落满了灰尘。按理说这里的衣服比旁的更便宜些,她想了想跑过去拉着季成往这边走,指着角落里,声音轻快:“比我身上的好。”
那小伙计开口道:“这是去年的款式,因为有瑕疵被我家掌柜给忘在脑后,前几个月才拿出来,多数小娘子因着是旧物,且还贵不如自己买料子做划算。你们若是要也可算你们便宜些。”
春福一喜,眨巴着两只圆润大眼看向季成重复着伙计的话:“便宜。”
季成对眼前这个女子生出更多的怜爱,他突然觉得她一点都不傻,知道为他着想,她不过是生得太过干净了,不被任何污浊所侵扰,在人生路上缓慢行走,更多的人没有耐心,不愿意等待所以才会嫌弃她。
“你看那里的更好看,穿出去让别人羡慕你。”季成耐心地哄着她,这个人跟着自己受尽众人的嘲笑和讽刺,或许别人觉得是张家占了便宜,可他自己却觉得春福跟着自己受了太多委屈,并不是一件衣服就能补偿的。他知道,若是春福神思清明应该是要嫁入大户人家过荣华富贵的生活,其实占便宜的是他才对。
春福连连摇头,她板着指头算了算:“能穿好多,要那个。”
季成也不知道她算清楚了没有,旁边的小伙计捂嘴偷笑:“小娘子想替你省钱,大兄弟瞧着也不是富足的就依你家小娘子罢。掌柜也正发愁这些衣裳不好卖,你们也算是帮了忙。”
一件普通成衣要五十文,伙计说的便宜也不过只少要七文钱,而季成原先看中的需要一百五十文,足足能买三件春福看中的次品。
季成依了她,看着伙计比照着春福身量拿出三件稍大的出来,抖落尘土给他们包好,春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买的正合身万一明年长了就不好了。
从布庄出来,季成带着她在卖小鸡的摊子上挑了两只鸡仔,春福听着它们叽叽喳喳地喜欢的紧,揣在怀里宝贝的很。季成又去上次的糕点摊买了些糕点,在一整条街上逛完,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往回走。
春福四处乱看的眼睛终于消停下来,季成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生怕被那些不看路的人给撞到了。
镇上有一座赌坊,听闻老板与县官有几分交情很是猖狂,谁要是在里面赌输了不给钱除了挨一顿好打还要还比赌时所欠多出的三十文钱。时常有人拉拢过路人进去,季成多是绕路走。这次却不见人拉拢,却见赌坊的布帘被人掀起,从里面飞出个人来,打手门不留情地往死里揍那人,口中骂骂咧咧:“玩不起还充什么大爷,你家人再不送银子来,可别怪我们凶狠做了你。来人,把他带走。”
季成不过看了一眼,却蓦地僵了身子,春福察觉仰起头问:“怎么了?”
那人……那人分明是前些年去当兵的大堂兄季坤,一直没听到他的音讯,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季成猛地想起季亮惦记家中首饰的事,季亮绝对不会有这心思,感情是二叔为了给季坤还赌债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要不然吃喝不愁的日子怎么就紧巴起来?他冷哼一声,带着春福大步离开,人若沾赌便毁了,他更加不会心软。
春福这一路将看到的东西全记在心里,方才有好几个壮汉和妇人提着篮子卖从山上采来的蘑菇,看那水灵灵地卖相极好,到现在太阳升高了都没见他们卖出去,原本满脸期待终是萎靡起来,连带着篮子里的蘑菇也变了样。农家人总是把自认为宝贵的东西拿出来卖,以换取供日常所用的花销,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春福知道自己这条路现在走不通。
他们刚回铺子,装货的人也刚到,金掌柜从后院唤了自己和春福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儿来,季成将纸包塞到春福手里让她们分着吃,自己转身出去干活了。
木质窗子被打开正好能看到忙忙碌碌的人们,先前站在那里的落魄公子已经没了踪影,入眼的是光着膀子的季成,古铜色的皮肤在太阳光照射下发出光。春福不知道那一麻袋货有多重,可看着比季成还壮实的汉子都累得直喘气,心里不禁一阵心疼。季成看着健硕,身上却没几两肉,只见他背着麻袋快速送到车上,他比别人要快一些,连步子都迈的很大。
金掌柜家的女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嘻嘻地说:“季成是这些人里最能干的,我爹很喜欢他,他一个人就能抵三个,我爹给钱很痛快。”
春福回头坐好,打开季成塞给她的纸包,两手捧着送到她面前:“吃糕点。”
金家虽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这些东西早吃腻歪了,出去拿了个小盒子过来,献宝似的打开,只见是腌制而成的各种果子零嘴,白砂糖裹在上面像是一层细雪,看着馋人。
“这玩意儿是别地的商人路过镇上匀出一部分卖的,我手快才买到这些,没买到的别家小姐想买我手里的,我才不卖呢。你知道吗?这镇上的大户人家最喜爱这些新奇东西,花多少钱都乐意。”金小姐将盒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你尝尝。”
春福没有客气,拿了个放在嘴里,味道不如现代技术确也不差。她心里有了思量,却不好说出口。
金小姐认真地盯着她,直到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才娇声道:“好吃吧?”
春福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动人家的精致食盒,既然是花重金都难求的东西她又何必做那掉价的事儿,吃了几块突然想起季成吃两个包子并不能饱,想到方才路过个小馆子,看着金小姐说:“我……想买面给季成吃,不走这里。”
金柳儿起身带她从后门走,春福手里有这两天季成给她的铜板,加起来有十个,一碗打卤面便花光了,老板认得她身后的是旁边铺子金掌柜的女儿便应了春福提的要求,直说让人忙完直接来吃面就好。
金柳儿随她回到屋里,摸着下巴好奇地问:“我听人说你傻,怎么瞧着不像?傻子哪能像你想这么多事?”
春福抿嘴,经她这么一说心里倒也有几分认同,也没理她只是将桌子上的糕点推到她面前让金柳儿吃。外面的日头越发烈,饶是季成额上也满是汗,这个该渴的厉害。这个男人除了出卖自己的力气没有别的办法,春福不能突然变得聪明起来,这样说不过去,只能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这个机会什么时候出现她也不知道。
这次的货并不算多,季成提着一口气忙完,太阳都已经西斜了。金掌柜亲自端了茶碗进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这铺子里要是有你这么个精干人就好了,要不干脆来帮我吧?”
季成家里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而且人长久不见会惦念,若是时候长了,他又是个有脾气的,三言两语不对闹起来伤情分,接过茶来一口饮尽,抹去额上的汗水:“不了,家里还有事要忙,金掌柜看得起我,要是有事到百吉酒楼那里找三伯让他给我带个话就成。”
金掌柜见了春福便懂了,他是放不下家里的小娇妻,虽说是个样貌好的可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若是被歹人给惦记上了,这头上可就少不了一顶绿帽子,叹口气惋惜道:“也成。这是今儿的工钱,你给装好了。”
季成也不看直接装在身上,金掌柜给他的只会多不会少。
春福不时往窗户外看一眼,心里想着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生怕饿坏了他。金柳儿在一边笑:“你这人倒也有趣说傻不傻的,以后来镇上找我来玩,我不嫌弃你。”
春福想着自己以后得路子少不得要多仰仗她,眯眼笑:“成。”
季成和金掌柜道了谢,进屋子里收拾东西要带春福回去,她摇摇头指了指外面的面馆,季成只当她饿了,也没说什么冲着金小姐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走了。
金掌柜结完工钱回来,见自家丫头还看着外面,笑着问:“瞧什么呢?傻乐。”
金柳儿摇摇头:“我觉得季成他们两口子倒是有意思,那春福虽傻,却是会疼人的。怕季成饿,她方才让我带她去面馆买了碗打卤面,季成也是个有福气的。”
金掌柜笑了笑:“你既然闲着无事就看会儿铺子,这一大早我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得找点吃的垫补。”
虽说还没入夏,这会儿的天却是热起来了。季成没想到金掌柜给他结了一百二十文,家里存钱的小罐子又能满实点了。
☆、第十六章
季成两手提着东西进去才坐下,小二笑盈盈地迎上来瞧见后面的春福当即转了话:“两位先坐着,面立马就好。”
季成疑惑地看着小二离开,不解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春福看着篮子里的小鸡仔叽叽喳喳地来回转悠,闻言抬起头也跟着看向小二离开的方向,很快后堂的帘子被掀开小二端着面过来,放下道:“小娘子前阵儿来要的面,付过钱了,金家小姐又吩咐加颗鸡蛋,客观慢用。”
季成俊眉深攒,良久叹气问道:“你哪来的钱买面?罢了。”说着将碗推到她面前,柔着声音道:“快吃吧。”
春福在金家铺子吃糕点就已经饱了,重新推到他面前,认真地说:“我吃糕点吃饱了,不饿,你累了那么久填饱肚子我们好回家。你前几天给我的钱,我攒起来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利索,少了孩子气的声音竟是那么动听温婉,如果不是她揉肚子的动作,他差点就以为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个正常女子。
他执意让小二再拿副碗筷,将那颗鸡蛋和面分给她,这才动筷子吃。他本来想着忍一忍等回去了啃个馍就好,这时却觉得入嘴的面都带着甜意。
两人间看似平常不过的事却惹得坐在旁边的客人忍不住侧目,镇上人多事也多,劳累了半天,本来清清静静地吃个面,街上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咒骂声,偶尔还能听到砸东西的声音。
季成怕春福吓着,赶忙开口:“刚光顾着忙了,差点忘了,一会儿吃完我们再去买点肉,先前说了等咱们的喜事办完请连生嫂一家过来吃顿饭。往后少不了要让人家帮衬的地方,到时候让张岩过来吧。”
春福点点头,听着外面还在闹腾,掌柜和小二却见怪不怪想来是常有的事,男人打女人到哪里都少不了,在这里女人遇着什么样的男人都是命,在苛刻地道德约束下她们没有勇气去挣脱这种枷锁,除了苦苦捱受别无他法。她只是同情她们罢了,肚子太撑吃不下去,扯了扯季成的袖摆露出一脸苦相,看着他不嫌弃地接过去,一口一口吃完,心里只觉得满当。他不光有好相貌,就连吃相都不似别人那般狼吞虎咽,遇到这样的男人当真哦是她的福气。
吃完后两人收拾东西离开,春福将篮子挎在胳膊上,不时逗弄着两只小鸡仔,等家里松动些她还想养两只鸭子,院子里就更热闹了。季成走在外侧不时看她一眼,眼睛里都是盈亮的笑。
屠夫今儿心情好,切了刀五花肉还送了两根骨头给他们,直笑着说喂狗吃,季成也没拒道了谢带着春福赶紧往和三伯约好的地方去。
回村的人不多,三伯躲在阴凉处,他总是烟不离手,青烟一圈一圈的在空中四散开来,见他们过来,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来:“比我想的早,哟,这置办了不少东西呢?”
季成想着往后还要托三伯往回捎话,而且三伯要是像旁人那般疏远自己,自己怕是上不了这辆马车,当即接话道:“这不我和春福才成亲,想着明日做顿饭招待下平日里熟识的,傍晚时候天气凉快,三伯也来吧。”
三伯摸了摸头,笑着应了:“成,明儿我就上门叨扰。咱们这就动身回去吧。”
春福一想到那一番颠簸,五脏六肺都快给颠出来了,咬了咬牙上车了。
而城中季亮的日子却是不好过,天一亮爹就拍他这屋的门拍得震天响,吵得他脑仁都跟着跳,除了给季坤筹钱的事还能有什么?他心里再不乐意还得起来去应付,高声应了句:“爹,我这就出去。”
巧云也没了困意跟着起身,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抱怨道:“爹这么做太让人寒心了,说句难听话,他半只脚进棺材了,到时候两眼一闭别人怎么说也听不到,可咱们两口子还要在这村里待着,沾了偷盗的名声,往后可怎么做人?别人可不顾着咱们是为了大堂哥不得已而为之,这苦头咱们不能就这么吃下去呀?”
季亮眉头紧锁,心里担忧更甚,却还是白了一眼巧云:“起了就做早饭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让娘见你不利索干活又要骂人了。”
巧云穿了外衣,拢了拢发,心里还是气不过:“也不知家里那个老祖宗有没有心,我在村里都算得上手脚麻利的了,她还嫌我磨蹭,真不知道要怎么着伺候才成。要是见不得我慢,她自己倒是动动手,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大家派头,没那个命还要学人家做富贵人,也不照照镜子。”
季亮不愿意听她念叨,起身出去在院子里打了水洗了把脸,叹口气去前面了。天才亮了没多久,这两天他跟贼似的到季成家院子外面守着,心上煎熬无比,他不知道爹又准备做什么。
他看到爹坐在院外面的石头上出神,他踌躇一阵轻声叫道:“爹。”
季鹏回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今儿我和你去,季亮,我大道理和你说了一堆,你应该明白了,不要顾念着以前的情分,你三叔家早和你没了关系。大老爷们说做就做,瞻前顾后的做什么。”
季亮苦笑着跟在爹身后,这一路心情沉重像是有巨石压在身上,有时候也许是天意如此罢,他们看着季成两口子锁门离开了。
“爹,这哪能进得去?都落了锁了,咋们还是想办法去借吧。大不了以后我和大哥多找几份工,咱们省吃俭用阵子就赚回来了。”
季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能成什么大事。”
季亮看着爹直接进了院子,手里多了一根银簪子,那是娘头上的,只见他将簪子伸进钥匙眼里转了转就开了,没想到爹还有这等……手艺。这是季亮离开口第一次进这里来,屋子里因为没有多少物什看着很空旷,但胜在干净整洁,季亮识字可在屋子里找了几遍都没见着字据。
季鹏恼火不已,这屋子里里外外找了几遍都见不着个能藏东西的地儿,犄角旮旯里干净地连个让老鼠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他狠狠地啐了口:“这个季成,有宝贝不往家里藏着能放哪里去?”
外面太阳露出了半张脸,人们都陆续起来忙活了,让人看见了可就真没脸了,两人赶忙匆匆离开。
春福在路上就着西斜的太阳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季成任她放心地将全部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不时和三伯说几句闲话打发路上的无聊。
一直到村口春福才悠悠转醒,树下的老人们正准备回去吃饭,瞧见他们小两口回来,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他们手里提着东西,有糕点还有肉,皆馋得不行:“季成这是去镇上置办东西了啊,新婚夫妻的小日子就是美,过得喜滋滋让人羡慕。”
季成只是笑了笑,带着春福回去了,这些人他不亲近也不得罪,当初嫌弃他嫌弃得紧了,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他们最看重算命先生的话,还曾三番两次上门撺掇着爹娘将他撵出去,免得祸害了村子里的人家,这些事想起来就觉得心上堵了块石头。
“春福这都到你娘家门口了,也不进去坐会儿再回?”
春福瞧他们一脸看热闹的嘴脸就不痛快,她可不像季成还能把场面给圆下来,没走几步见绣花从大哥家出来,相貌平平地脸上升起几抹猥琐地笑,快走几步过来,舔着脸温声问:“季成大兄弟这是去哪儿了?哟,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看见露在外面的衣角,摸了摸:“这是买新衣裳了啊?给春福的?村里的女人谁不是自己做,买现成的多浪费,要我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春福将胳膊上的篮子塞到季成怀里,重重地把她给推开,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地调调:“丑八怪,不许你和季成说话,不要拿脏手碰我的东西。”
季成看她鼓着脸气嘟嘟地,腾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们先回去了。”而后柔声哄道:“回去我给你洗洗。”
绣花一张脸登时变得通红,她不过是看着季成的那张皮相好,要不然谁乐意和他这个倒霉催的说话,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回家了。
日头已经落下山去,只留残留的一丝余晖霸道地占据着这片天不愿意离去。打开门锁,季成先去屋里把赚的钱放到小罐子里,春福跟着进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向来记事记得清楚,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炕上整齐叠放的帕子乱了不说,还移到了另一个角上,她沉声道:“家里来人了。”
季成手下一停,抬头看过去,东西是经他手收拾的,怎么好端端地跑那里去了?自己长脚不可能,那么只有人进来过。他当即沉了脸,快步走到连生嫂家,彼时他们一家人正吃饭,见季成进来笑着问吃他吃过了没有。
季成摇摇头:“我刚和春福从镇上回来,嫂子你今儿可有听见什么响动?我怀疑我家里进贼了。”
☆、第十七章
连生哥身体已经好多了,他本想早点去上工,无奈自家媳妇儿不许,非得让他在家多歇两日。季成与他可是有救命之恩,闻言坐直了身子,惊道:“还有这等事?孩子他娘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连生嫂让自己九岁的女儿去洗碗,拿着抹布边擦桌子边说:“没见什么可疑人,大兄弟什么时候出门的?”
季成在一旁坐了:“我和春福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山,人们都还没起。”
连生嫂皱眉想了想,说:“我在院子里梳头时听到你家落锁的声音,我还以为……这谁能有你家的钥匙,你是不是给谁用过他偷偷配了一把?”
季成摇头:“我爹娘去了后我就把锁给换了,没想到咱们村子里也出了这种事,连生哥和嫂子也防着点吧。我先回了,明儿晚上我做几个菜,你们都过来吧图个热闹,我先回了。”
连生嫂等季成出去后,才忧心忡忡地和连生说:“季成在这里我不敢说,这几天我总能看见季亮在附近转悠,今儿早上我倒水的时候看见他和他爹从咱家门前经过,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可是没道理,他们日子过得比季成好,做什么还要惦记季成家呢?”
连生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这一家子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季二叔和他媳妇是个不讲理的,季亮刚过继过去就逼得三叔家不许和他们来往,这会儿八成不知打了什么算盘。咱们不好插手,你一会儿去村里告诉人们一声,就说季成家里遭贼了让大伙也主意点,我就不不信季二叔真不要那张老脸了。”
“成!我一会儿就去,季成是咱家的恩人说来应该是咱们好好谢谢人家,明儿我把剩的半筐子鸡蛋给带去,也算是道喜了,往后有事咱们多帮衬着点他们就是了。你说季二叔做的是什么事,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亲戚间还闹成这个样子,我当初也是糊涂了还想劝着季成和他们家来往,亏得没来往,不然还真光明正大的进去抢了。”连生嫂去外面洗了手直接走了。
春福走到季成用来藏钱的地方看了一眼东西都好端端在里面摆着,想来二叔他们没发现这里,心里也踏实了些。
季成回来后将屋子里的东西重新收拾了一遍,叮嘱让春福在家里待着他一会儿就回来,在外面拿着屠夫给了骨头就走了,春福有点惋惜,那骨头能熬汤补身体,这人就这么给拿走了,也不说做什么去。
春福蹲在地上逗弄小鸡仔,它们好奇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春福就跟在身后不时的摸摸它们毛茸茸的毛,心都觉得被填满了。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细微的低吟声,有怯懦还有好奇,春福急急跑出去,见季成手里抱着只小狗,许是见了两个生人有点害怕,蜷着尾巴叫唤。
季成心里其实已经想到是谁,只是没有证据没法下手,若是被他给逮住别怪他不客气。二叔当初嫌他们家累赘不愿意来往,现在打起他娘的宝贝了,真是痴心妄想。
“从项城叔家捉回来的,正好陪你玩,肚子饿了吧?我去菜地里摘菜做饭,你带它回屋玩。”
狗耳朵灵敏,但凡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听到,这样也能安心些。
春福其实不想吃季成做的盐水煮青菜和馍,可是家里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吃的,她真不知道这个男人这几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急,她比谁都想让他过好日子,让那些轻视他们两人的人都灰头土脸。
只是没想到天才刚擦黑季成家进贼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季亮忙完地里的活回家路上听人们这么说,当即沉了脸,气冲冲地回家对着和娘说话的爹抱怨道:“爹,我早就说别做那掉价的事儿,您偏不听。幸亏没人看见咱们爷俩,我听人们骂那贼脸上臊得慌,以后您自个儿去,我可丢不起这人。”
季二叔顿时就来了火气,这混小子当他愿意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要不是为了季坤的一条命何至于此?心里越气手下就没个轻重,抓起一边的擀面杖就朝着季亮身上招呼,闷响声听得人耳朵都跟着跳。
自己的男人自己疼,巧云赶紧拉着季母的胳膊哀求:“娘,您快劝着爹,这是要打死季亮啊。爹快停手啊,他明天出去怎么见人啊?”
总归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不心疼,季母白了她一眼:“我看该打,他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季坤是他大哥,他不想办法是怎么着?让人把季坤打死?他好不容易从边关捡了条命回来,最后没想到连自己的弟弟也指望不上,真是让人心寒,这种不孝顺又不懂敬重兄长的活该被打。你还不去做饭?让你爹饿肚子?我们还没死呢,你就想苛待我们了?”
巧云看着自己的男人被爹打的都出血痕了,心里委屈又心疼,爹做事不光明怎么能把事情赖在季亮头上?这个家里的老的就没个讲理的,要是季坤回来,他们眼里肯定就没自家两口子了,指不定要怎么对待他们两。
这一晚上他们没让季亮吃晚饭说让他反醒错误,巧云一肚子气,趁他们睡了开小灶给季亮煮了面还加了颗鸡蛋,端到炕边,气愤道:“季亮,虽说孝敬老的咱们应该,可咱也不能让他们欺负。大哥还没回来,他们就变了调子,要是回来了怎么办?他在外面能惹那么大的事想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回来了好吃懒做靠咱两伺候他们三?季亮,我还想能站着喘口气。”
季亮身上火辣辣的疼,他心里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爹娘以前很疼他,也许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等季坤回来就好了,他费力地爬起来端着碗狼吞虎咽,在地里干了那么久的活饿到现在连肚子都快造反了,吃完了舔舔唇:“快别说了,以后当着爹娘的面不要说这些话免得挨骂。还是你懂得心疼人,收拾了早点睡吧,明儿还要干活。”
季成睡不着,辗转反侧发出的窸窣声让春福也睡不踏实,他们之间隔出一道不宽的距离,他一直守着他的固执不逾越一步。春福有些讨厌这个男人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因为她不懂所以就可以闭嘴不说吗?她突然有些气,腾地坐起身来。
季成讶异地也跟着坐起来,关心道:“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起来了?”
她伸手向他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他身上的火热,裸着上半身,肌肉强劲有力,而她不过穿着一件小衣,轻薄又凉爽,她的靠近让季成心里被排挤到角落的渴望腾地跳跃起来,没有了束缚竟有壮大占据一切的势头。
黑夜中他的呼吸急促喘息声重,指腹间所触及到的皮肤细嫩滑手,像是上等的丝绢让人爱不释手,他觉得心里的最后一道堤坝就要被热潮推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她推开,可她却抱的更紧,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更让他无法呼吸。
*的炙热让他的理智被烧毁,他想他们是夫妻这种事最为平常不过,他将春福的身子抬高了些轻轻探上那张小口,她唔了声,像个听话的孩子任他为所欲为。
季成正想继续往下,她用力推开他,认真地说:“喘不上气,快要死了,为什么他们还抱那么紧。”
季成只觉得像被人从头浇了盆冷水,一切的火戛然而止,他扶着额头叹息:“你还是看了,乖,别管那个,赶紧睡觉吧。”
她依旧坐在他身上,动了动:“你为什么亲我?”
季成喉头一紧,黑暗中一张脸红的滴血,他怎么能说他那是本能?支支吾吾道:“因为……喜欢你,让你快点睡觉。”
春福听他的瞎话觉得好笑又温暖,当即从他身上爬下来回倒自己被子里:“我困了。”
坐在那里一脸苦笑的季成完全不知道,春福的嘴角翘得老高,脸上全是戏谑的笑。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这一夜如火般煎熬,初时的满腹忧思都随着身边人绵延起伏的呼吸不知去往何处。月光漫漫,像披了层薄纱朦胧而缠绵,一如他的心像柔波潋滟的寂海被人突然闯入激起一圈涟漪。
以至于向来爱赖床地春福醒来看到身边的男人有片刻怔忪,他听到身边响动才睁开眼,眼圈泛着乌青,连他也不知道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浑身酸乏无力,挣扎着起身,春福已经自己穿好衣裳,眨着圆溜地干净大眼看他,突然她倾过身来有模有样地在他嘴角亲了下,无辜地说:“昨天太困忘了说,我也喜欢你,让你快点睡觉。”
春福知道这个男人昨儿晚上应该被折磨了一晚上,此时更被撩拨得僵了身子,心里有几分愧疚,跳下炕端了洗脸水进来,催促着:“快洗脸,鸡、狗、春福都快饿死了。”
季成无奈失笑,她娇婉的侧颜如梨花白皙无暇,饱满小巧的粉色的耳垂依稀看得见有耳洞。东坡村的姑娘们很小就被穿了耳洞,春福也没什么首饰带已经长住了。见她还穿着连生嫂送的衣裳,柔声道:“新衣裳我给你洗过了,你去看干了没,干了换上,今儿有客人来,听话。”
春福“哦”了声,听话地出去,见着都干了挑了一件淡粉色的去旁边屋子换上,这时候天都亮了,她可不想在他眼前脱衣服。
季成闭眼勾了勾唇角,而后将被子叠了,就着春福端进来的水洗了把脸,去外面漱口,往小狗窝前的小碗里添了水和食物,已经断奶好养活,转头连着把鸡也喂了。一大早起来要忙的事情不少,他去厨房烧火做饭,等吃完还得去山上看看还有什么能摘来吃的东西没有。春福散着一头青丝出来,拿着梳子坐在树下看着青山要挽发,才将梳子插/入发中,有人自发接了过去,一下一下从头梳到尾,用心又认真。
“还是我来,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粉色衬得她灵动秀气了几分,透过密密匝匝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碎光,打在她乌亮的发梢上晃到了他的眼,此刻心上一片宁静,有一人能陪伴他每一个日出日落,时光漫漫,日子悠悠。
连生两口子在院子里浇菜地,抬头见着那两人,啧啧赞叹:“瞧瞧这两口子,哪有那帮碎嘴说的不堪?样貌都是好的,站在一块不知有多相配,吃不着吐酸水罢了。咱村里有多少人想嫁季成,当我不知呢,要是给她们见着季成这么疼媳妇,估计心里气死了。”
连生推了推她,笑话她:“你这么解气做什么?真是瞎操心,得了,快给娃们做吃的去吧。”
一直到吃了午饭才收拾好东西上山。季成把家里进贼的事情记在心上,带着春福出门的时候朝着连生嫂家吆喝了一声,让她帮忙留意着点,得了回话才离开。
这次季成带她往林子深处走了走,浓密的树木间泛着湿气,走在里面觉得凉爽得很。往前走了没几步只见一棵树下长着很多蘑菇,季成往肩上的背篓里摘了些,就要离开去找别的野菜,哪怕是找点野果子给孩子们吃。往前走了几步,感觉春福没跟上来,回头看那傻丫头还蹲在那里挑拣,长得好的都被她摘了放在一块,已经不少了。
季成勾着唇将她拉起来:“摘这么多也吃不完,让它们长着又碍不着你,干什么拿它们玩。”
春福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镇上她见着那么多农家人都没把蘑菇卖出去,正因为卖得人多买的人反而不急了,等着他们自己把价钱压下去,所以她没想这个时候去凑热闹。倒不如多费些功夫把这些品相好的蘑菇晒干存起来,等到了冬天就是个稀罕物,酒楼肯定大量的收,价钱自然也能卖得高些,更何况自己家后面守着这么个天然宝藏只需动动手就有钱入口袋,做什么要看着钱从眼跟前流走?
“全装回去。”
季成被她嘟嘴瞪着心中一荡,无奈叹气:“行,听你的,都带回去。”
摘了多半筐春福才停手,那些还小的让它们再长长,等过两天再来。等冬天来的这段时间家里能攒不少,到时候送金家小姐一些,她识得的人多再加上她那爽朗的性子应该不会拒绝帮自己这点小忙,忍不住看向身边这个男人,到时候他也不用再去干重活了,她没想着大富大贵只要他们两口子过得顺遂就好,若老天愿意给他们发财的机会,她也不会撅着不去接就是。
往里面走了走有一个不知深浅的湖,在太阳照射下碧波粼粼,旁边的空地上长着一片山芥菜,季成径直往前走,他方才看到有几只野鸡,这里鲜少有人踏足,它们的警惕性应该没有那么高。小时候闲着没事就到山上抓野兔,身手打小就练出来了,他把身上的背篓脱下来放在一边,找了根木棍让她赶着可能出现的凶物,春福点了点头,看着他健硕的背影走进林子里,这才发现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利斧。
她环顾四周未见什么可疑的动静,低头把能见的山芥菜都摘了放在背篓里,回去后放在锅里煮过然后再用清水泡过既能凉拌又能炒菜还能做汤,在饭桌上也能添盘。没出嫁前在田地里除草看到有灰条条,也可以摘来吃。
这些在这个时代看似寻常的东西,换了时空却让人喜爱,加了调味品拌成凉菜,爽脆的口感深受不曾和田地接触过的城市人青睐,她能认识也亏了在家附近的餐馆打工,平日里经常和各种野菜打交道,当然她要做的只是第一道工序,摘除不好的部分然后清洗,大厨对她很好,私下里教过她不少做菜的方法,所以她后来从没在吃上面吃过苦头。
突然季成离开的那个方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春福心里一阵紧,正想过去看看只见季成头上沾着几根鸡毛,样子有点滑稽,手里的两只野鸡被抹了脖子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今晚可以吃得丰盛些,这两只鸡都炖了,给大伙儿解解馋。”
春福看他笑得欢快,只觉得这人真傻,别人都藏着好东西让自己吃,他倒好一股脑儿地给别人,可是这种男人光明磊落,为人大方不计较,凡是深交过的人都喜欢他这种劲儿。他没看背篓里多了什么,直接背起来,将野鸡绑在刚才给春福用来防身的木棍上,扛着摘野果子。
“等晚些时候去喊张岩过来吃饭,你自己能行吗?也不知道你哥和嫂子会不会难为张岩。”他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他看来张岩很懂事,比起张桐小小年纪一肚子歪门邪道不知要强多少,可是大人们偏心,这没办法,更何况也不是他能管得来的。
春福想着侄子去姑姑家吃一顿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和在外面玩得久了晚回家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挨顿肉不疼的数落,他们都习惯了。
春福直接去找张岩了,她心里高兴,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张岩正蹲在院子外面空地上无聊地数蚂蚁,抬眼看见春福,笑着喊:“姑姑,你来啦。”
春福看着他跑到自己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附在他耳边放低声音道:“你姑父让我喊你过去吃饭,有肉还有鸡肉吃。”
一旁的张桐早竖长了耳朵,依稀听到有肉吃,赶忙甜着嘴喊:“姑姑,我也去。”
春福可不待见他,也不理拉着张岩就走。张桐见她不理,当即高声喊:“娘,姑姑喊大哥吃肉不带我。”
李秀娥听着声音跑出来直骂:“不就是块肉,带上张桐就怎么了?要是请不起就不要过来喊人,装什么大派头?”
绣花也跟着从里面出来,瞪着眼阴阳怪气地说:“瞧人家春福身上穿的新衣裳,咱们成亲这么久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人家能把钱拿去了买了衣服买了肉也不愿意借钱给你家张桐读书,这姑姑哟。”
春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张岩感觉到姑姑动了怒,正想开口,却见她大步走到前面去,厉声道:“多嘴多舌的长舌妇,关你何事?”
绣花的脸也跟着黑了,撸起袖子,作势要过来打春福,这次她可看清楚了,旁边没有石头,就春福那小身板看她还怎么折腾,这次非得把仇报了才行。
季成才从山下回来,见季亮和他爹站在院子外面和连生嫂说话,连生嫂转眼看见他们两口子,笑道:“你看,季二叔,这不是回来了。他们也没什么事情,我说走不远你还不信。”
季二叔见季成肩上背着两只野鸡,皱眉道:“季成,我有话和你说,咱们进去。”
季成没想着让他们进去,语气淡淡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天这么热,屋子里更闷,连生嫂……都是一个村的,没什么好避讳的。”
季二叔没想到季成会连大门都不让他近,一张脸登时布满怒气。
☆、第十九章
绣花的丑不在于她面部轮廓平凡,而是她下巴上长了颗大痣,盯着看几眼会觉得浑身不得劲,再加上那张碎嘴村除了李秀娥与她交好,旁人都不愿意和她多说话。
季成和二叔僵着不下,他半点没有请二叔进门的心思,不请自入就是盗贼,和贼有什么好说的?季二叔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压低了嗓门开口,也不过才吐出了一个字,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女人哑着嗓子的叫喊声,凶恶地口气中带着哭腔:“季成,你今儿得给我个说法,你瞅瞅你家人把我挠的,都出血了。”
这一路绣花想扯着春福的衣领显得更有气势些,奈何春福嫁人后天天都能吃饱,身上力气足,对她不是打就是踹,泼妇能使出来的招她全都用上了,偏偏她都没办法,这个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灵活,让人逮不住却又处处挨打。
季成把春福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她除了头发乱得和草堆有一比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冲她招招手:“过来。”
春福抓了抓头发拉着张岩走过去,她看不出季成脸上是不是动怒,心里不平,倔强的扬起脖子,气冲冲地:“是她动手打我的。”
季成黑亮的眸子顷刻间布满温柔,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春福都会打人了,有没有吃亏?”
春福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那就好,以后不管做什么咱都不能吃亏,记住了吗?”
绣花登时冷了脸,委屈地嚎啕大哭:“季成你不能不讲理啊,春福打人都见血了,你不管?我不就是逗了她两句,你看我脸上,你得给我看大夫去。”
跟着绣花来看热闹的人聚集了很多,绣花声泪俱下让自己显得可怜些,殊不知一张脸因为她的哭泣而变得越发狰狞。
张岩更是气愤难忍,站在姑姑身边痛斥:“你胡说,我姑姑喊我来吃饭,你多嘴多舌数落我姑姑,我姑姑就说了句关你什么事,你就动手打人。打不过人家就诬赖人,以前你在我家欺负过我姑姑多少次了?不过就是仗着我姑姑力气打不过你,真是不要脸。”
李秀娥听到张岩的话当即呵斥:“胡说八道什么?和我回家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绣花欺负春福多半有她的怂恿和放纵,他这么一说倒把她给出卖了,这是明摆着让人戳她脊梁骨呢。
村里人又不是傻子,对这种事心里最为清楚不过,不过是不爱管闲事罢了。季成却听着心疼,以前他不在春福身边没法帮她出气,这个女人到现在了还不知收敛真当他们好欺负?在这个村子里季成没有任何人际顾虑,当即开口:“春福嫁过来一直很听话也很懂事,绣花嫂子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她没有那么多坏心思,就像绣花嫂子你心里想的春福是个傻子,你是专挑着春福欺负吧?有话说相由心生,你生成这样……你回吧,我没钱给你看脸。”
春福挠破的地方正好在她长痣的旁边,看着更加难看。众人听季成不客气的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绣花丢了面子,回去被自家男人和婆婆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收拾自己她得先把理给占了,还想闹,听季二叔沉声呵斥:“你还有完没完?一个妇道人家不顾着家,整天在村子里丢人败兴,是让我去唤你男人来不成?还不赶紧滚?看什么看?”
众人不愿意惹季二叔,他年轻时候可是打遍了附近乡里乡村的人,谁都怕他往死里揍人的架势,如今就是老了也没人敢和他顶嘴,都悻悻地散了,绣花更是赶紧跑了,她也听说过季二叔可是连女人都打的。一时闹腾地小院子前终于安静下来,季成替春福把头发梳理整齐,抬头看向李秀娥,不咸不淡道:“张岩今儿在我家吃饭,嫂子就不用做他的了。春福,回去洗脸洗手去,那么脏的人,以后别看她糟眼。二叔跟我进院子说吧。”
季二叔脸上这才见了点喜色,虽说没能进屋,站在院子里也比外面好看。
“叔有什么事说吧,我这边也忙着呢。”季成看着被关在屋里的小狗和小鸡仔跑出来,张岩很稀罕地追着跑来跑去,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