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穿越】《继妻》

(约914052字)
【穿越】《继妻》作者:狐天八月

  文案
  在嫡母嫡姐的帮助下,常润之和离了。
  可和离之后,眼光极好的祖母要做主安排她二婚。
  老太太看中了她姐夫的弟弟,一个无母、无权、无钱的“三无”皇子。
  常润之决定,如此好的牌局,她一定要比原主打得漂亮!

  小说类别: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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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正妻

  常润之刚醒来时,远处金乌西垂,屋外落着小雪。
  屋里的丫鬟正轻手轻脚摆着饭,一旁大丫鬟姚黄听到动静,搓着手掀开床帏,见得常润之坐了起来,忙轻声道:“姑娘醒了?奴婢正说叫姑娘起身呢,该用饭了。”
  姚黄扶着云里雾里的常润之下了床榻,给她披上外氅。
  今年冬天格外冷,听说燕北之地已经冻死了数十人了。
  刚从温暖被窝出来,常润之冻得一个哆嗦。
  姚黄心疼道:“姑娘身体不好,今年冬已经病好几回了。恕奴婢多嘴,姑娘以后别为这些事生气了,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当。”
  常润之脑袋正疼,感觉有一波波记忆正撞入她脑海里,听了姚黄这话,顿时觉得胸腔里涌入了一股悲愤,一个人的名字重重落入她心里。
  方朔彰。
  另一大丫鬟魏紫正从屋外进来,听得常润之起身,性情比姚黄急躁的魏紫顿时嚷道:“姑娘可算醒了,眉姨娘那边说人不舒服,姑爷今儿去眉姨娘屋里了。咱们姑娘也病着呢,今儿还是初一,姑爷本就该来姑娘这边的。姑娘要不要叫人请姑爷回来?”
  “请什么,爷们儿晚上要歇哪儿,是爷们儿的事。”
  常润之几乎是反射性地将这话说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怪异。
  她这是怎么了?
  这是哪儿?怎么瞧着四周像是古代的环境?
  这些人是什么人?古人?
  为什么她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
  还不等她明白过来,脑子里一阵剧痛,常润之又晕了过去。
  周围顿时一片惊呼。
  昏睡中的常润之总算是理清楚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是安远侯府的庶出三姑娘,嫁于户部给事中方朔彰。
  方朔彰虽出自寒门,却相貌堂堂,才识过人。元武十六年科考,方朔彰进士及第,常润之的父亲安远侯榜下捉婿,嫡母小韩氏请了媒人,向方朔彰之母沈氏提亲。
  沈氏欣然应允,两家交换婚书。
  那一年常润之十五岁,风风光光嫁进了方家。
  天真无邪的少女以为嫁得了如意郎君,却不知方朔彰本有个青梅竹马苏芫眉。
  常润之性情乖巧腼腆,起初也的确和方朔彰琴瑟和谐了一段时间。
  可随着苏芫眉来京,她想象期盼中的美好生活,顿时到头了。
  沈氏以她过门半年还未有孕为由,张罗着为方朔彰纳了妾。
  方朔彰到职后,上司也送了两个美人儿。方朔彰为以表重视,也给了妾的身份。
  常润之本就不是爱招惹事的性子,回娘家时与生母嫡母提到方家后院之事时,并未多说。
  可就是她这样,沈氏便更觉好拿捏她。再加上方朔彰在户部得上司赏识,越发如鱼得水,眼瞧着高升有望,沈氏在方家便越发不把她当一回事。
  而方朔彰,或许是因为鲤鱼跃龙门,思想上也有了些变化。
  起初对常润之倒还不错,渐渐的受了沈氏和苏芫眉的言语影响,也有些冷落了这个“没甚趣味”的原配嫡妻。
  常润之心里压的事越来越多,生生把自己气病了,三不五时的就请郎中大夫开方子抓药,她的屋子里常常萦绕着药味儿。
  方朔彰更加不怎么来她房里了。
  今年夏,常润之在太阳下多呆了会儿,便有些中暑。沈氏见了,嗤笑她说:“看你这身条,简直就是个病秧子,还指望着你给彰儿开枝散叶呢?我看是没指望。还是等眉儿以后生了儿子,把名儿记在你名下。”
  就因为这句话,常润之心里气得晕倒了。
  她本就是庶女,家中还有一个嫡姐一个庶姐,两个姐姐都是相貌人才顶顶好的姑娘,她自知比不过,从小便自卑。
  本以为嫁了人了,以后生有自己的儿女,都是嫡出的,也算是一个欣慰,可沈氏这话似乎是笃定了她生不了似的。
  常润之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她病得越发重了。
  从那件事过去直到现在,近半年时间,方朔彰都只是在每月初一、十五象征性地来她这儿,就跟他去户部点卯一样,图个交代。
  常润之心思越来越重,活活把自己逼死了。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接受了这些记忆后,新生的常润之在心里不由感叹。
  她坐了起来,一时只觉得饥肠辘辘。正要叫人,姚黄却已经掀开床帏,脸色不大好看。
  她一边招呼着魏紫去端温着的茶,一边轻声道:“姑娘可算醒了,刚请了大夫瞧过了,说姑娘这是忧思难解,脾胃虚弱。大夫开了药方,让奴婢劝解姑娘。还望姑娘放宽心思才是。”
  魏紫递过密瓷茶盏,欲言又止地看着常润之。
  常润之抿了口润润唇,直觉在她昏过去这段时间,又有事情发生了。
  “说吧,什么事。”
  常润之看向两个丫鬟。
  姚黄和魏紫都是她出嫁时,嫡母给的陪嫁,都是安远侯府上家生子。姚黄心细,助她打理嫁妆;魏紫略知医理,性格有些泼辣,嫡母知道她性格有些懦弱,所以让魏紫随她入方家,以防她被欺负。
  姚黄从不多嘴,魏紫却是个藏不住话的,听得常润之发问,顿时就气鼓鼓道:“燕归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眉姨娘诊出了喜脉。”
  常润之微挑了挑眉。
  方朔彰如今不过二十有二,两年前娶妻,隔半年纳妾苏氏苏芫眉,又在半年之内接纳了上司所赏的两个姨娘,后院一共有一妻三妾。
  要说子嗣,也合该有了。
  苏芫眉最得宠,她头一个怀上倒也理所当然。
  “哦。”常润之点点头:“老太太估计要高兴坏了。”
  魏紫不由道:“不过是个庶……”又顿时想到常润之也是庶出,便识趣地闭了嘴。
  常润之扶了姚黄的手,笑了笑道:“你们不是劝我放宽心吗?这事儿我知道了。先用饭吧,正好饿了。”
  姚黄魏紫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欣喜,顿时招呼了小丫鬟去厨房要晚膳。
  等了比寻常时候更久些的时间,厨房下的人才匆忙地上了晚膳。
  “怎么等了那么久?”魏紫不满地问小丫鬟。
  小丫鬟垂头丧气地道:“厨房的妈妈说,眉姨娘诊出有孕,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厨房里的人都忙着做眉姨娘的吃食……”
  魏紫气得差点砸了手里给常润之布菜的筷子。
  常润之轻叹一声:“行了,别吓着这小丫头。”
  “姑娘……”姚黄心忧地望着她。
  “我明儿回侯府,待会儿你派人去前面说一声。”常润之一边用饭,一边说道,算是给了两个丫鬟一个回应。
  魏紫顿时惊喜道:“姑娘总算想明白,要去向太太告状了?”
  “告状?我何必找这样的罪受,吃力不讨好。”常润之笑笑,道:“回去和太太商量,和方家和离。”
  姚黄魏紫愣了一下,有些纠结地对望了一眼。

第二章 孝子

  大魏开国百年,传到现在的元武帝,正好是第五代。
  开国的那些老贵族们经过百年的对峙、互助,用联姻这种方式,形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在朝堂上几乎能掣肘皇帝。
  元武帝虽然心性仁厚,却仍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
  所以他几次三番开恩科,选取民间寒门子弟,委以重用。
  这也是方朔彰为什么才得中进士,还没有历练一二,便能在户部任要职的原因。
  当然,他的岳丈安远侯在其中出的力气,已被他忽略不计。
  这些靠着皇恩,官袍加身的新官“新贵”,都是天子门生。
  元武帝希望在朝廷上,这些自己提拔的人,能够在某些政见上,帮助他对抗世族大家出身的官员们。
  抛开世族与寒族,世族与皇家之间的争斗不说,大魏如今的气象却是蒸蒸日上,繁荣无比的。加上西域各族纷纷来朝,整个大魏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并不重,甚至女子也能在宫中任职。
  所以在常润之提到“和离”时,两人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愣了愣。
  毕竟依着常润之的性子,能提出“和离”两个字,还是让她们有些意外。
  用过晚膳,常润之打算休息了。
  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刚洗漱好,散了头发躺下,便听到屋外一阵嘈杂。
  常润之皱了眉头,撩起床帐,正要开口,却见姚黄急匆匆行来:“姑娘,姑爷来了。”
  常润之顿时诧异。
  苏芫眉有了身孕,方朔彰怎么可能还过来?
  难道他还记得今儿是初一?
  心中虽有疑惑,反应上却不慢。常润之快速起身披了衣裳拢住自己,趿了鞋到门口迎人。
  她微微低着头,耳朵里清楚地听到了男人走路强有力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越近,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男子皂靴,靴底沾着些许雪泥,靴跟往上是月白色的长袍下摆。
  男子停在了她面前,一股室外的冷香气扑鼻而来。
  大魏男子喜熏香,以“香品”品级高低来显露身份。方朔彰在科举前并不熏香,入职之后却渐渐学会了这些“上等礼仪”。
  常润之微微翕鼻闭气,往后略退了一步行礼:“老爷。”
  “起来吧。”方朔彰回了一句,径自走了进去。
  男子的声音很是醇厚好听,但其中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让人不大好受。
  常润之随在他后面,看他坐定,接过魏紫递来的茶盏。
  “眉儿有孕的事,你听说了吧?”
  方朔彰端茶饮了一口便放下,口气很是理所应当:“你是主母,府中中馈等事本该是你职责所在,只是母亲仍在,孝道在前,不好越过她去。如今眉儿有了身子,母亲更是上心,毕竟是我方家头一个子嗣。往后眉儿的衣食……”
  方朔彰侃侃而谈,常润之的思绪却飘远了。
  她站着,微微低头就能看见方朔彰的模样。
  大魏人眼中的美男子,主“阴柔”这种类型。方朔彰可谓是其中翘楚。
  可能用“眉目如画”这样的词来形容男人,让人觉得这男人多半娘炮,但不可否认的是,方朔彰长得真的有些雌雄难辨。
  若不是突出的喉结和鹤立鸡群的身高,恐怕真的会被人认作是女人。
  这是个美人儿啊……
  虽然从记忆中知道方朔彰的模样,但亲眼所见,还是让常润之有些感叹。
  原主这姑娘得了这么个比她还美的夫婿,岂不更加自卑?
  怪不得夫婿纳妾,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甩了甩头,正好听到方朔彰最后一句:“……不管男女,就记在你的名下吧。”
  常润之顿时皱起眉头。
  室内突然一阵沉默。
  方朔彰说完话,本以为自己这妻子会一如往常地应一声“好”,可等了片刻,她却仍旧不说话。
  方朔彰不悦地抬头,见她一副傻呆呆模样,更加不喜。
  “做什么愣着?”
  常润之也不应,只自顾自道:“老爷既来了,也省得我让人再多跑一趟。我这些日子病着,也好久没回侯府了。明日得了空,我回去一趟。”
  方朔彰顿时拧眉。
  他印象里,妻子可从来不会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却不答他的话。
  她要回侯府是何意?知道眉儿有孕,想要问侯府夫人讨主意?
  方朔彰脑子里拐了个弯,顿时就道:“既不年也不节的,回侯府作甚?”
  常润之平淡地回他说:“老爷孝顺,我也该效仿才对。我虽已出嫁,但总归出自侯府,做人不可忘本。我昨夜梦见母亲忧心哭泣,所以决定回去探望一二。”
  这话一说,方朔彰也不好反驳了。
  毕竟他一向自诩“大孝子”,举朝无人不知。
  那是他得中进士后,参加琼林宴,因心中着实高兴,只觉一身抱负终有施展之地,于是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
  他没想到元武帝会注意到他,召他御前回话。
  当元武帝问及他家中境况时,方朔彰回了,借着酒力多嘴说了一句:“学生由寡母养大,此生除效忠圣上,最大心愿便是赡养寡母,为她老人家求个诰命。”
  元武帝夸他“仁心孝顺”,让他在百官之前大大露了脸。
  毕竟长得好、又得圣上青眼,这样的年轻人,显然前途无量。
  当时皇亲国戚也有人在场,难保这不是安远侯榜下捉婿的原因。
  方朔彰张了几次嘴,到底是觉得常润之这话说得在理,找不到旁的话来反驳,只好冷哼了声,道:“往常倒不见你多孝顺。”
  常润之在侯府里向来自卑,若是嫁得顺心顺意,回侯府倒也无事。可她如今这境地,自是觉得没脸,哪儿还愿意回去?怪不得往常不见她“孝顺”了。
  常润之也不恼,蹲身福了福:“多谢老爷。”
  方朔彰只觉得被她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眉儿有身孕,他将做父亲,今日他本十分高兴。虽然知道这对正妻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可想着常氏向来温顺不争的,他也没什么心思劝解。
  没想到常氏今日却这般反常。
  难道是心中对眉儿有孕不满?
  方朔彰顿时一凛。
  在燕归院时,眉儿就担忧她此番有孕,会令常氏忌惮,言语间多有惴惴。母亲也言道,常氏身为世家贵女,恐怕容不得妾室先有身孕,必定有什么手段。
  常氏平常看着颇为柔弱,焉知不是她刻意表现出来,好让人放松心防?
  世家之女,最是口蜜腹剑,信不得。
  方朔彰心里转了个来回,道:“这段时间你身体多病,回侯府娘家瞧瞧也好。我让何妈妈跟你一道去。”

第三章 侯府

  这一晚虽是初一,方朔彰却没有留在正院。
  当然,他即便想留下,常润之也会想办法把他送走。
  都是要和离的人了,何必还要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常润之也懒得去想方朔彰心里在想什么,送走他后,便又钻回了被窝睡大觉。
  倒是让姚黄魏紫好一阵担心。
  这两个丫鬟虽然都是常润之嫡母,安远侯夫人特意挑选了给常润之的陪嫁,但她们二人对常润之这个主子倒也上心。
  以前常润之对方朔彰后院的事,泰半都忍时,她们怕她吃亏难受;
  现在常润之说要和方朔彰和离,两个丫鬟又担心她不过是心灰意冷……
  见她睡着了,都不敢离了太远。毕竟主子从来性情就柔弱,万一想不开……
  两个丫鬟担忧心疼地熬了一夜,第二日起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
  一大清早就过了来的何妈妈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丫鬟,没好气道:“太太老是病着,你们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见身子骨好到哪儿去。”
  姚黄冲何妈妈福了福礼,转身去里屋伺候常润之了。
  魏紫则是忍得牙痒痒,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何妈妈是原本就在方家伺候老太太沈氏的仆妇,一直陪伴着方家孤儿寡母,自然是沈氏的心腹。
  方朔彰遣何妈妈陪她回侯府打的是什么主意,常润之用脚趾头想也想得明白。
  当然,她也不在意。
  等明个儿回了侯府,会不会再回方家来还说不一定呢,怕她什么?
  常润之起了身,何妈妈来给她见礼。
  往常要是何妈妈给常润之行礼,常润之不等她蹲身下去就要亲手扶了她起来。
  可今天,何妈妈慢悠悠往下蹲,等着常润之伸手来扶,常润之却连手都没伸一下。
  没人说话,何妈妈硬着头皮敷衍地福了福礼,迅速又站直了。
  常润之便是一笑:“看来方家的规矩的确是不怎么严,倒也怪不得何妈妈,毕竟是半道出家,需要学的地方,还多得很。”
  何妈妈脸色不怎么好看,凸出的颧骨显露着她的刻薄。
  “太太说的是。太太既起了,是不是该去老太太那儿给老太太请安了?”
  何妈妈斜睨着常润之:“咱们老爷可是最讲孝道的。”
  拿孝道来压她?
  常润之又是一笑:“请安就不必了,老太太冬日最喜欢睡到日头挂上去,我这会儿要是去了,说不定还扰了老太太晨睡。”
  常润之摆摆手,示意姚黄摆饭,倒是理都不再理何妈妈。
  一个下人,借着沈氏狐假虎威,在方家作威作福的,理她作甚。
  常润之用了早膳,姚黄那边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马车。
  常润之当前出了方家,朝着安远侯府而去。
  安远侯府之前并没有接到三姑奶奶要回来的消息,乍一见方家的马车,忙不迭通知了侯府夫人。
  大魏开国时,一共封赏了“四公七侯”,这四位国公爷,七位侯爷,都是协助大魏开朝帝王建立不世功勋的开国功臣,史称“十一君”。魏高祖封赏爵位,承诺世袭罔替,在当时是一段佳话。
  只是,开国功臣多半“狡兔死,走狗烹”的诅咒,这十一家也没能逃脱得了。魏高祖之后,经过三代皇帝的皇位更迭,十一家老权贵渐渐式微,新的权贵不断崛起。
  到现在魏朝第五位皇帝元武皇帝,原来的“四公”还剩下“三公”,“七侯”还剩下“四侯”,另外“一公三侯”已经不复拥有原本世袭罔替的爵位,爵位承袭一代降一代,已不算顶级权贵了。
  而安远侯府,便是开国四公七侯中的一侯。不过在先帝晚年时,已经颁布明旨,自现任安远侯常景山之后,开始降等袭爵。
  安远侯倒也乐天知命,时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安远侯侯爵之位传承百年,家族兴旺,已是对得起祖宗了。
  不过虽然他本人这般想,其他人到底有些瞧轻安远侯常家。
  方家少不得也是其中一员。
  侯夫人小韩氏姗姗来迟,常润之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安远侯府里现在还有一位老太太韩氏坐镇,小韩氏是老太太远房侄女,常、韩两家亲上加亲。
  常景山和小韩氏夫妻和美,两人共育有三子一女。
  常景山还有两房妾室,钱氏生有一儿一女,岳氏生有一女。
  常润之便是岳氏的女儿。
  比起其他权贵世家来说,常景山的后院可谓是干干净净。
  在常润之的记忆里,父亲常景山面相严肃,却是个很好说话之人,心肠很软,还有些侠士风范;嫡母小韩氏出自世家,为人仁善,对待庶出子女一视同仁,尽心尽责,比起其他惯爱磋磨妾室庶子女的主母,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其实常润之也觉得匪夷所思。
  原主虽是庶女,却是这个家里最小的女儿,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长大后性子变成这样?
  果然是两个姐姐光芒四射,让她一直处在光明下的阴影里,所以使得人也日渐枯萎了不成?
  归根到底,还是心态问题。
  心态要是好,手上这么一把好牌,随便乱打也不至于打成把自己活生生气死这样的结局啊。
  常润之暗暗摇了摇头,脸上扬起笑朝着小韩氏迎了上去。
  “母亲。”
  见了礼后,常润之扶了小韩氏一边,替她擦了擦鬓角的汗。
  小韩氏有些发福,整个人看上去珠圆玉润,脸色红彤彤的,瞧着就知道日子过得舒心。
  见庶女孝顺,小韩氏顿时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寻常也不见你回来,还道你是舍不得你夫君呢。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连个帖子也没递来,我还寻思着你是不是出了事,瞧我这赶的。”
  边说着,小韩氏边喘了两口气,又安慰常润之道:“你姨娘那边离得有些远,已经让人去请她过来了。”
  常润之道了声谢,乖巧地端茶给小韩氏润喉解渴。
  小韩氏正渴了,笑了声接过抿了口,打量常润之几眼,笑她:“今儿瞧着倒是气色挺好的。”
  换了个魂儿,可不得好么。
  常润之心下叹了口气,接过小韩氏手里的茶盏放下,方才理衣、肃容,果断地走到小韩氏跟前,郑重其事跪了下去,先磕了个头。
  “润之,你这是……”
  小韩氏顿时惊得俯身要去扶她,常润之拦住,示意姚黄魏紫也跪下来,方才口齿清楚地道:“母亲,今日回来,是想求母亲替女儿出面,与方家商议女儿与方朔彰和离之事,还请母亲成全!”

第四章 和离

  常润之这话一出口,小韩氏的脸就白了。
  一旁呆怔着的何妈妈更是差点一口气没上上来。
  太太要和离?
  怎么可能!
  何妈妈反射性地就想要去拉常润之起来,想同侯夫人赔笑脸说太太这是魔怔了,可她僵立在一旁,整个身体压根儿不听脑子使唤。
  小韩氏身边大丫鬟玉琪扶住她,低唤了声太太,小韩氏方才回过神来,吐了口气道:“润之,你可真是……”
  小韩氏摇摇头,坐直身子,脸上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记得你对你夫君本是十分满意,从来听不到你说他半句不是。怎么今日你回来,便是为了和离这事?在方家发生了何事?”
  常润之仍旧跪着,闻言回道:“方家倒也没有苛待女儿,可冷漠无视,却更让女儿难受。女儿无貌无才,不得方朔彰喜爱;成亲两年无子,也怨不得旁人。母亲和父亲和美恩爱,应当知道,夫妻二字,最珍贵的便是陪伴信任。方朔彰无意陪伴女儿,女儿也从始至终无从信任他。这桩姻缘,到此为止为佳,还望母亲成全。”
  常润之说这话条理清楚,依据充分,小韩氏看着她却只觉难过。
  当初侯爷相中了方朔彰,说此人“大有前途”,其实她是不大看好方朔彰这个人的。
  倒不是她瞧不起寒门士子,只是她觉得,方朔彰这个寒族出身子弟,虽有才学,却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加之他由寡母养大,恐怕已经习惯家中一切都听从他母亲安排。
  润之自小乖顺,性情懦弱,找个强势些的夫婿她倒还觉得两人互补,更好相处些。
  可方朔彰此人,瞧着彬彬有礼,却有些自视甚高。
  她虽不是润之生母,却也看着润之从小长大,不忍心她嫁得不如意。这些话,她也曾毫无保留地同侯爷说过。
  侯爷到底不是女子,看不到那么细。
  当时侯爷是怎么回她的呢?
  侯爷那时说:“年轻士子,哪能要求他老气横秋中规中矩?我瞧着方朔彰这人就很好嘛,玉树临风,又才识过人,润之嫁了这么个人,将来的运道才好。”
  侯爷对方朔彰很满意,她没办法,只能精心挑选了陪嫁丫鬟,又多送了两抬嫁妆,盼望方朔彰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希冀方家是润之的好归宿。
  可没想到,不过才两年……
  小韩氏收回思绪。
  能让一向柔弱,遇事能忍则忍的润之都跪到她面前,祈求和离,可见那方朔彰是伤透了她的心了。
  小韩氏也是世家女儿,骨子里有世家女的清高孤傲之气。
  润之是常家女儿,安远侯幺女,岂能让一寒门子弟欺辱?!
  “起来吧。”
  小韩氏揉了揉眉头,看了常润之一眼,道:“此事,等你父亲回来,我与他说说。”
  “多谢母亲。”
  常润之又恭敬地磕了头,方才由姚黄扶着起了身。
  她站定后顿了顿,看向呆若木鸡的何妈妈,微微弯唇道:“今日倒是劳烦何妈妈陪我来。眉姨娘有了身孕,老太太顾及着她,恐怕身边没什么贴心人伺候。我这就让人送何妈妈回方家。”
  常润之对魏紫吩咐了两声,魏紫喜笑颜开地“请”了何妈妈出门。
  小韩氏从头看到尾,等人走了,方才严肃问道:“方朔彰的妾有了身孕?”
  常润之没想过要瞒着这事,自是点了点头,道:“昨日大夫诊出来的。”
  顿了顿,她道:“方家老太太的意思是,眉姨娘有孕期间,府里一切事务,都不用我管。老爷也同意了。”
  “她是防着你算计那妾室?”
  小韩氏不可思议道。
  常润之不置可否。
  苏芫眉和方朔彰有多少感情,她倒也没觉得。真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哪还会有她什么事?
  不过就是权势和感情无法兼得罢了。
  方老太太沈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应下婚事倒是高高兴兴的,转眼就变了个人。
  “寒门子弟,果然没个规矩!”
  小韩氏不由低骂了一句,又问常润之:“你就是为了这事儿,所以想要和离?”
  “倒也不全是。”常润之低下眉眼:“就觉得,在方家待着,也没什么盼头,何苦耗费我往后几十年光阴。”
  这话说出来,小韩氏倒是高看她一眼。
  “方朔彰到底是朝廷命官,这件事,等我先和你父亲说说,看看他什么态度。”小韩氏道:“你也别多想,哪怕最后和离不了,经此一事,你强硬起来,那方家也奈何你不得。”
  常润之低声应是,小韩氏叹了口气,道:“待会儿你姨娘来了,你别跟她说这事。她胆子小,别吓着她。”
  常润之点了点头。
  没过多会儿,岳氏便欢喜地进了屋来,先给小韩氏见了礼,方才看向常润之,眼睛里溢着激动。
  “润之,你和你姨娘说会儿话,我就先回去了。今儿就留家里,旁的事,明儿再打算。”
  小韩氏对岳氏点头示意,带着丫鬟走了。府里还有些俗务等着她处理。
  常润之目送小韩氏离开,方才携了岳氏的手,和她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闺房。
  “三姑娘身子可好些了?”在路上,岳氏便忍不住发问。
  常景山只有两个妾,钱氏是小官家的女儿,是良妾;岳氏则是从小服侍小韩氏的丫鬟,小韩氏生下嫡长子后,做主给她抬了妾。
  岳氏为人本份守己,因为有些木讷,倒也不怎么讨常景山欢心。
  可她对女儿常润之却是十分好,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妥当,生怕她受委屈。
  迎着岳氏殷殷关切目光,常润之低应了一声,可心里却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
  原主啊,这么好的一副牌,打成这副牌面,你亏不亏心?
  回到闺房,岳氏拢了常润之的手说道:“姨娘瞧着你有心事,可是出了什么事?自你嫁出门去,就少有回来……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常润之呐呐应了句,岳氏便笑她:“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回来,难不成是拿乔,等着姑爷来接你呢?”
  常润之只低头,岳氏便以为她害臊:“年轻夫妻是这般,可等姑爷来接你,别甩脸子,男人都好面子,知道吗。”
  “哦。”
  “你们现在年轻,还能使使性子。等你以后生了孩子,就懂事了。”
  岳氏疼爱地看着她,常润之心里有些发慌。
  等岳氏知道她要和离,会不会失望伤心?
  她不想看到这妇人难过的模样。

第五章 父母

  岳氏虽是常润之生母,但她到底是丫鬟出身,见识浅薄,心里除了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之外,就只剩下个常润之,其他事情,她不关心,也不感兴趣。
  记忆里岳氏对常润之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听太太的”,可见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常润之细想之下也觉得,和离之事还未尘埃落定,就别告诉岳氏了。等和离之事办妥,父亲母亲同她一说,岳氏自然也只能听着。
  岳氏陪着常润之说了半晌话,或许是常润之本就话少,岳氏也未曾发现一点儿异样。陪着常润之用了晚膳,到了酉时末,岳氏便谨守本份,告辞走了。
  常润之松了口气。
  这虽是她亲娘,但真的没太多话可说的。
  歇了一晚后起来,常润之只觉得神清气爽,洗漱打扮好后,常润之便赶着去给安远侯和小韩氏请安。
  侯府老太太这几日去了云寿山上普寿庵小住,并不在府里,倒也免得惊动了她老人家。
  去时,钱氏和岳氏正伺候着安远侯夫妻用早膳。
  见到常润之,岳氏便欢喜一笑。
  安远侯擦了擦嘴,让人撤了膳桌,看了常润之一眼,神情有些意味深长,显然昨日已从小韩氏那儿听说了常润之的打算。
  钱氏不比岳氏木讷少言,见到常润之便笑道:“三姑奶奶回来了,最近可好啊?”
  “谢姨娘关怀,一切都好。”
  “等和侯爷太太说了话,三姑奶奶也去瞧瞧四少爷,他也好久没见他三姐姐了。”
  侯府四少爷是钱氏所出,是安远侯幼子,今年才十岁年纪。
  钱氏另有一女常沁之,比常润之大一岁,如今跟随夫君在杭州任上。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姨娘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钱氏便笑了笑,拉着岳氏给安远侯二人行了礼告退。
  小韩氏遣走了厅里其他伺候的人,独留下身边大丫鬟玉琪玉瑾。
  安远侯喝了口茶,先打量了常润之一眼,方才道:“你的事,你母亲已经同我说了。”
  常润之更微微低了头。
  “你这孩子,在方家受了委屈,怎么回来从来不说?”
  这娃是自卑说不出口,生怕被训斥没用啊……
  常润之心里暗叹,安远侯皱着眉头问她:“方家老太太可是在你面前摆婆婆威风?”
  常润之细细想了想,倒也没觉得沈氏有多威风。
  她不出声,魏紫却是忍不住,嘴巴一张连珠带炮地便道:“可不是吗,姑娘刚过门时那老太太还瞧着慈眉善目的,没两月就变了脸色。等那眉姨娘进京找来,姑爷纳了她做妾,更是不把姑娘当儿媳妇儿看,不让姑娘掌家事,倒是和那眉姨娘有商有量的,压根不把姑娘看在眼里。如今眉姨娘有了身孕,瞧着像是怕姑娘暗害了眉姨娘似的把姑娘撇一边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老太太竟然说等眉姨娘生了孩子,不管男女都记在姑娘名下,姑爷竟然没二话……”
  魏紫说到这儿,小韩氏顿时拍了桌子。
  “什么?!”
  小韩氏震惊地看着常润之。
  昨日常润之说眉姨娘有孕,老太太只是不让她管方家诸事,却没提要把庶子女记在她名下这茬。
  正妻除非是生不出孩子,否则怎会把庶子女记在名下?
  方家打这种主意,岂不是笃定了润之生不了一儿半女?
  “岂有此理!”
  小韩氏气得发抖:“我常家女儿,哪能让他们这般糟蹋!和离!必须和离!”
  安远侯也是皱着眉头,听了小韩氏斩钉截铁的话后沉默半晌,方才叹息摇摇头道:“那方朔彰可真是……”
  “当初我就同你说,担心那方朔彰由寡母带大,一切听从母亲安排,怕以后润之去了方家会受婆母冷遇,不得夫婿支持,你还不信……”
  小韩氏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见常景山脸色也不好,这才恹恹闭了嘴,看向常润之问道:“和离之事,父亲母亲会为你做主。不过你嫁进方家门两年,嫁妆可都还齐整?”
  常润之想了想,倒还真想不出什么来,只是脑海里零星记得,沈氏似乎是从她这儿拿去过一些东西。
  原主本就是个软性子,婆母要东西,她还能不给不成?
  现在小韩氏这样问,常润之还真是一头雾水。
  魏紫在一边早忍不住,开口道:“方老太太从姑娘进门起就……”
  话还没说完,门外丫鬟便轻轻推开了门扉,“吱呀”一声,魏紫顿时止了话头。
  玉琪不悦上前,轻斥道:“怎么回事?没见侯爷和太太正和三姑奶奶说话呢?”
  小丫鬟立马赔礼,小声道:“玉琪姐姐,门房那边婆子来说,方老太太来了,也不让人等着通传,一个劲儿往府里闯,瞧着面色不好得很……”
  玉琪顿时会意,挥手让她出去,方才转回来低声禀报了安远侯夫妻。
  小韩氏听了怒极而笑:“当真是****小户出身,一点身份脸面都不顾。老爷,这样的亲家,您还要吗?”
  安远侯猛地站起,动了动嘴道:“来的是女眷,你招呼着就是。”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道:“润之和离之事,你尽快办了。”
  安远侯甩了袖子,大步走了。
  常润之忧心道:“母亲,父亲这般,可是生我气了?可别连累了母亲……”
  “没事。”小韩氏摆手,道:“他这是恼羞成怒,气自己呢。这门亲事当初我是不怎么赞同的,是他定下的。现在瞧你在婆家不受待见,你那婆母一点脸面都不给你留就这般打上门来,可不是打他的脸?他这是觉得对不住你,没脸在这待着。”
  小韩氏安慰了常润之几句,挺了挺后背:“我倒要会会这个沈氏。玉琪,玉瑾,让丫头们都打起精神来,别堕了咱们安远侯府的名声!”
  “是,太太!”
  玉琪玉瑾应了声,请了常润之坐在小韩氏身后,等着那沈氏“大驾光临”。
  却说沈氏这头。
  昨日何妈妈回来告知她常润之要和离,沈氏顿时又惊又怒。
  在沈氏的心里,只有她儿子嫌弃常润之的,即便两人要分开,那也只能是方朔彰休妻,而轮不到常润之要和离。
  常润之不声不响地要和离,沈氏笃定,她是因为知道苏芫眉有孕而拿这件事威胁方家。
  沈氏思考过后,还是觉得现在这时候不好和安远侯府生嫌隙,少不得要把常氏哄回来。
  沈氏决定第二日亲自去安远侯府,一则看看常润之打什么主意,有什么要求,磨两句答应她便是;二则,还是要呵斥她一番。女子出嫁从夫,她这样像什么样儿?
  这样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还拿捏不了常氏?
  基于这样的打算,沈氏这日便“怒气冲冲”地踢上门来了。

第六章 交锋

  沈氏没有一闯到底,玉琪前来将她劝住了。
  摆着亲家的架势,沈氏抬着下巴让玉琪去请她儿媳妇儿出来。
  玉琪对沈氏瞧不上眼,倒也笑眯眯应了,回去禀报了小韩氏后,遵照小韩氏的吩咐,晾了沈氏一会儿,方才请了她进来。
  小韩氏是侯府夫人,身上诰命加身,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坐在主位上,一个眼神就让人自觉矮上旁人一头。
  沈氏虽然有个出息儿子,但她出身不高,又因为守寡后抚养儿子,常年操劳,所以比起小韩氏的珠圆丰满来,显得瘦骨嶙峋,脸上没几两肉,加上她本就心胸狭窄,瞧上去就一副刻薄相。
  这般一进来,看到主位上的小韩氏,同辈二人看着跟差了辈分似的,沈氏不免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但这不过是一瞬间。
  沈氏敷衍地行了一礼,对小韩氏笑道:“亲家……”
  刚喊了个称呼,小韩氏就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方老太太可真是稀客啊,不过这称呼可要喊对了。”
  小韩氏微微坐直了身,从头到脚指了指自己一身首饰衣裳:“我这可是命妇朝服,论礼,方老太太得称我一声‘侯夫人’才是。”
  沈氏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要是没称呼对,我倒是没什么。可我这院儿里人多口杂的,保不齐谁嘴巴大就给说出去了。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宫中贵人耳朵里,到时候怪罪到方大人头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老太太,你说对吗?”
  小韩氏笑眯眯地望着沈氏,沈氏心中气愤,更有些不知所措。
  这怎么和她设想的不一样?侯府夫人这是在为常氏立威?
  沈氏有些浑噩地给小韩氏行了礼,倒也恭敬地称了声“侯夫人”。
  小韩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让人“赐”了座。
  这让沈氏更加气恼,心里暗暗决定,等常润之回了方家,定要好好整治她一番不可。
  沈氏正想着要如何整治常润之,却听小韩氏说道:“方老太太来得正是时候,你若不来,我也要让人去请了你来。”
  小韩氏顿了下,仍旧是笑容满面地对沈氏道:“方老太太想必也已经听你家那仆妇说了吧,那咱们正好就谈谈和离之事。方大人在朝为官,我府上又是开国封侯,最好别伤了和气,影响方大人仕途。老太太回去让人将我儿的嫁妆归置归置,我这儿也把当初方家的聘礼打点好,交换回来,再去府衙上档和离书,一别两宽,再各自嫁娶。老太太看,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小韩氏一番话,将和离之事说了个干净。沈氏面上一僵,扯了个笑道:“亲……侯夫人,这、这小两口闹别扭……”
  “哦?老太太是觉得,这不过是小两口闹别扭的事儿?”
  小韩氏失笑,扶额摇头道:“老太太呀,咱们两家好歹做了一场亲,就这点儿,我可要提点你两句。后宅诸事老太太管着倒也罢了,可妾室什么时候可以不尊主母了?正妻过门不过两年,还未有孕也属正常,妾室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竟妄想以腹中儿女为嫡子女,诅咒主母今后无嗣……老太太,妻妾倒置,后宅不稳,御史要是听了一耳朵,说到皇上那儿……我看,方大人这官儿,也就做到头了。”
  沈氏听得后背一身冷汗,忙不迭道:“那都是玩笑话……润之要是不同意,自然是不会让她把孩子记在名下的。”
  小韩氏赞同道:“这话说得在理。”
  沈氏正要松一口气,小韩氏却道:“可谁让方大人就是宠爱妾室,冷落嫡妻呢?听我儿说,这两年,老太太对她冷嘲热讽可不少。我是个护短的,断断不会让我儿在这样的婆母手下讨生活——还是个听点儿风声,就打上我儿娘家门的婆母。”
  沈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小韩氏仍旧笑眯眯道:“听我儿说,方大人诸事也都是以老太太你的意见为主。为了方大人的前途,老太太回去还是好好和方大人说一声,趁早清点清楚嫁妆聘礼,各归各家。时候拖长了,御史的耳朵可长着呢。”
  沈氏再坐不住,忍着怒气站了起来,胸口上下起伏,没挂多少肉的脸上微微颤动着,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话道:“一直都是侯夫人在说话,我要和我儿媳说。”
  小韩氏也不拦着,侧头吩咐玉琪去叫常润之来。
  常润之就等在厅后耳房,闻言便走了出去,冷淡地对沈氏行了个礼。
  沈氏瞧着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可如今看来,却是个比同龄人要老迈些的妇人。常润之不得不承认,沈氏培养方朔彰确实是下了苦功夫,对沈氏从前那些年的辛苦,常润之倒也佩服。
  可佩服归佩服,总不能因为佩服,就把自己这辈子给搭进去。
  她又不欠方家母子的。
  “润之,婆婆知道你是好孩子,别置气了,跟我回去。”
  沈氏伸手要来拉常润之,常润之迅速躲开,低着头退到小韩氏身后,方才道:“我要说的话,方才母亲都已经说了,老太太也听见了吧……咱们两家还是趁着未过年,把事情办了,也好过个好年。”
  “你这是什么话!”面对小韩氏,沈氏还有些忌惮。但面对这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了两年的儿媳,沈氏自认为她是不敢忤逆自己的,激动起来,说话的口气就很是强横,面上也狰狞了起来。
  “女子出嫁从夫,你嫁到我们方家,就要安心相夫教子!你自己不讨彰儿喜欢,现在还借着娘家身份拿乔……”
  教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护短的小韩氏冷声截断:“我儿便是借着娘家身份拿乔,那又如何?”
  小韩氏“咚”的一声放下茶盏,微眯了眼睛道:“老太太真是好大的威风,当着我的面就这样教训我儿。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你怎么磋磨我儿呢!”
  “我……”
  “老太太,我给你三日时间,清点好我儿嫁妆,准备好和离书,三日之后,带着你儿子,去府衙上档。我儿今后就不再是你方家媳妇儿!”
  小韩氏站起身,一字一顿道:“要是我儿的嫁妆和嫁妆单子上有一点儿对不上,你们方家就等着府衙的状子吧!来人,送客!”
  小韩氏怒而甩袖,常润之机灵地跟在了她后边。
  身后沈氏的叫嚷声被她自动屏蔽了。
  常润之不由感叹。
  原主若是知道嫡母能这般维护她,她又岂能把自己逼死在那方家宅子里?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和原主到底是有些区别的。
  她对方朔彰没感情,唯一看得上的,也不过是他一身皮囊。
  可原主,从嫁进方家起,一颗心就系在方朔彰身上了。
  当真是情深不寿。

第七章 三日

  小韩氏给了沈氏三天时间,这三天里,小韩氏让人点了当初方家送来的聘礼。
  “真寒酸。”
  小韩氏看着聘礼单子,不屑嗤笑。
  当时碍于两家要结亲,看到聘礼单子太过单薄,小韩氏是没有说过一句的。现在看到当初的聘礼单子,小韩氏是忍不住毒舌。
  “润之嫁过去,陪嫁的嫁妆加起来得有小一万两了吧?”
  小韩氏侧头问陪同她点账的玉瑾。
  玉瑾点点头道:“大姑娘出嫁时,因为嫁的是皇家,嫁妆几乎有两万两。二姑娘出嫁时,太太考虑二姑娘嫁后要陪二姑爷外任,笨重的东西不方便带着,所以多陪嫁了金银,钱姨娘自己也贴了些,总共得有一万多两。三姑娘这边要少些,多是田产房舍,打理的好的话,进项倒是源源不断的。”
  安远侯总共四儿三女,三个女儿是一妻两妾分别所生。大女儿常沐之是嫡女,嫁给了瑞王,是上了宗牒的瑞王妃;二女儿常沁之嫁给了镇国公三房庶出子李承学,李承学官拜杭州同知,常沁之如今随他留在杭州。
  小韩氏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的冷笑一声道:“不知道那方家贪了润之多少嫁妆,三日之期,能否凑得出来。”
  原来沈氏被“送”走之后,魏紫瞅了个空,悄悄来小韩氏跟前回话。
  “太太,姑娘嫁到方家后,方老太太就以各种名目,问姑娘要银子,后来甚至打听姑娘有几间铺子,几个庄子。姑娘不设防,都一一说了,方老太太说想要瞧瞧铺子庄子是怎么运作的,让姑娘把账本和来往盖条陈的印章给她瞧瞧。老太太拿走之后,就没还给姑娘。后来姑娘去问,老太太说姑娘不孝,还说姑娘年纪太小不懂,就自作主张说替姑娘管了……”
  魏紫很是无奈:“奴婢和姚黄劝姑娘说给太太听,姑娘不肯,心里没把这当回事,估计那时想着要在方家待一辈子,要是因为计较这些和老太太有了隔阂,会让姑爷难做……”
  小韩氏听后自然是怒不可遏,让人请了常润之来,恨铁不成钢地训了她一通。
  常润之起先一头雾水,后来才听明白,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骂原主脑子缺根弦,面上只能低着头挨训。
  收了聘礼单子,小韩氏喝了口茶,外间丫鬟就来报,说是瑞王妃来了。
  瑞王妃常沐之是小韩氏的亲女儿,是安远侯头一个孩子,自然是掌上明珠。如今担着皇家媳妇儿的身份,自然注重名声,娘家有什么事,都要去她那儿说一声报个备。
  常沐之比常润之大上五六岁,性情温婉坚韧。见到小韩氏,母女二人相互见了礼,小韩氏让人去请了常润之过来。
  瑞王是今上的儿子,元武帝生性仁厚,为平衡朝堂势力,纳了很多妃嫔,后宫数量庞大,儿子女儿自然也很多。
  瑞王生母出身低,他又是个跳脱的性子,在这些皇子里并不显眼,朝堂上也没他什么地位,封王也不过是立太子那年,元武帝酌情封了好几个儿子为王爷,好堵群臣的嘴。
  如今瑞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在兵部挂职。
  瑞王为人豪爽大气,喜结交民间人士,最爱的是刨木头干一些木匠的活儿。元武帝时常招了他进宫说些民间趣事,因此瑞王虽对朝事一知半解,不能为元武帝分忧,却也能在元武帝跟前讨得两分面子。
  见常润之来了,常沐之忙冲她招手,将她揽在身边,先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才叹了口气道:“妹妹受苦了。”
  常润之尴尬地笑道:“让大姐姐担心了。”
  “我是长姐,要是不担心你,那才不对。”常沐之拉了常润之的手,对小韩氏道:“刚听说此事吓了我一跳。唉,早些知道那方家是这样的人也好,免得妹妹再多受几年苦。”
  小韩氏颔首,顿了顿有些担忧道:“老太太现在还在普寿庵,润之这事儿,少不得要遣人去云寿山去和老太太禀报一番……”
  常沐之明白小韩氏担心什么,笑道:“这事儿就让女儿去和老太太说吧。”
  “沐之,你说老太太会不会不同意?”小韩氏有些苦恼:“你也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最是古板。咱们家还从来没有女子被休、寡妇再嫁这样的事。和离虽然比被休听上去好些,就怕老太太……”
  常沐之眼睛弯弯:“母亲当着方家老太太的面把话都放出去了,老太太要是不同意,岂不是让母亲自打脸?母亲放心吧,老太太那边就包在我身上了。”
  小韩氏松了口气,常沐之想了想又道:“和离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说出去,还是要让人嚼两句舌的。咱们不能让人挑咱们的错处。这两日,母亲还是要让人散播散播方家宠妾灭妻、以庶子女为嫡子女的事,免得到时候有人说我们常家仗势欺人。”
  小韩氏笑道:“这还用你教?母亲早就让人去办了。”
  常沐之便笑了笑,又看向常润之:“等妹妹和离了,母亲费心再给妹妹许一门好亲。我到时候也帮着相看相看。”
  常润之顿时黑线,面上却只能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低着头躲开常沐之的视线。
  瑞王府里事情多,小韩氏也没留常沐之多久,就催着她回去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常润之本以为,这三天方朔彰再怎么说也会来安远侯府挽留她一二的,没想到压根没见他上门。
  这日清早,小韩氏穿戴整齐,等着方家老太太和方朔彰上门。
  常润之陪着说了一上午的话,方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小韩氏也不急,让常润之陪她用了午膳,还小睡了会儿,方才招来玉琪问道:“方家人来了吗?”
  “回太太话,还没。”
  小韩氏哼了一声,道:“遣个人去方家给那老太太传话,就说府衙那边申时三刻下钥,过了这个点,三日之期就过了,莫以为我当日说的是戏言。”
  玉琪低应了一声,让人传话去了。
  果然,这次方家有动作了。
  不过方朔彰没来,只方老太太沈氏来了,攥了张帕子在手里,坐在厅堂里就开始哭,哭对常润之的忏悔内疚,哭她猪油蒙了心,哭她错了。见常润之不理,又对着小韩哭,说同是做娘的,小韩氏该明白她的心情云云,瞧着好不可怜。
  小韩氏就眯着眼睛看着她哭诉她养儿多么不易,哭诉方家能出她儿这么个金榜题名的读书人多么不易,耐着性子听沈氏一哭三停,权当看戏。
  待沈氏歇气的时候,小韩氏问常润之:“什么时辰了?”
  常润之心里好笑,却恭敬地答道:“申时初了。”
  小韩氏可称得上是和颜悦色:“老太太哭完了吗?只剩半个多时辰了,算上去府衙的时间,这路上可赶得有点儿紧。”
  沈氏刚提起来的气顿时蔫了,哭丧着脸对常润之道:“儿媳妇儿,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无情要把彰儿给抛下不成?”
  常润之眉眼淡淡,轻轻一笑:“老太太,今儿个咱们不谈情,还是谈谈钱的好。不知道我的嫁妆,老太太可都点好了?”

第八章 陌路

  这天常、方两家终究是没有能去府衙上档和离。
  因为沈氏没能点出常润之的嫁妆。
  常润之嫁进方家后,一直都是沈氏在当家。常润之的嫁妆也被沈氏诓骗去打理了,所得收益她一分没有不说,其中一些还被沈氏据为了己有。
  要让沈氏三天时间内,将常润之缺失的嫁妆给补齐,这的确是难为了沈氏。
  何况,沈氏还不敢将此事告诉给方朔彰知道,怕方朔彰知道她克扣儿媳嫁妆,对她心生不满。
  所以这三天时间里,沈氏焦头烂额地凑了一部分后就自暴自弃不凑了。她心里还妄想着,这不过是常家给她的一个下马威,让她以后不敢随意拿捏常润之。
  苏芫眉也给她出主意,让她退一步,还是把常润之给哄回来。
  在这俩“婆媳”眼里,常润之就是个软骨头,就算硬能硬几时?她这么喜欢方朔彰,不可能真和方朔彰和离。
  两个自以为精明的女人万万想不到这个名叫常润之的壳里已经换了芯。
  小韩氏将沈氏给扣住了,让人去方家请方朔彰。
  方朔彰站在安远侯府的正厅,听小韩氏身边的丫鬟将此中事跟他一一说明清楚,只觉得面皮通红,羞愧难当。
  “方大人是朝廷命官,得圣上看重,前途光明,最好是……不要把名声搞坏了。”小韩氏端着茶,意味深长地瞄了方朔彰一眼:“和离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常家女儿的嫁妆,那些已用了的,收不回来倒也罢了。可有些东西,不是你们方家沾得了手的。方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朔彰躬身拱手,张了张嘴,但因为实在是觉得没脸皮,所以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得出来方大人和令堂倒不是一类人,至少还懂得廉耻二字。”小韩氏笑得依旧和气:“就让令堂在我府上住上几天,等方大人将我儿的嫁妆给送回来,再送令堂回去,方大人觉得可好?”
  这分明是扣押人质,方朔彰又岂会不知?他额头冒了两根青筋:“岳母,这、这怕是不妥……”
  “岳母这称呼,方大人以后还是莫叫了,我承受不起。”小韩氏笑脸顿时一收:“方大人若是个孝顺的,今明两日把我儿嫁妆送回来,令堂不就回去了吗?当然,方大人若是不孝顺……”
  若是不孝顺,沈氏就得一直待在安远侯府,传出去像什么样?
  小韩氏话未尽,对方朔彰的威胁却是极大。
  方朔彰只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但这侮辱却又是源于他母亲的过错,这让他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方朔彰胡乱地行了礼,算是应承了小韩氏的要求,心乱如麻地告辞。
  临跨出门槛时,方朔彰忽的回头,对小韩氏道:“岳……侯夫人,小婿……下官不知能否和润……和贵府三姑娘说两句话?”
  一句话改了三个称呼,也是难为方朔彰了。
  小韩氏看在他没有是非不分的份儿上,让人去问了常润之的意见。
  “他要和我说话?”
  常润之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姚黄绣花,听了玉瑾的禀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三姑娘若是不想见他,奴婢这就去回了太太。”
  玉瑾察言观色,觉得常润之是不想见方朔彰的。
  这也的确是常润之所想,刚要点头应下来,心里却忽的生出一丝不甘心的情绪来。
  方朔彰是原主的执念,即便现在的她并不稀罕这么个男人,可那男人仍旧是深植在她心窝深处。
  原主残留的意愿,恐怕也是想和他再见一面,再说两句吧。
  常润之不由暗叹口气,微微垂首道:“我这便跟你过去吧,同他说清楚也好。”
  玉瑾低声应是。
  方朔彰等候半晌,终于等来了常润之。
  对他而言,当初娶这个妻,是看中了安远侯府这么个门楣,以及由安远侯府所辐射出来的人际关系网。
  他娶了常润之,别的不说,至少有一个同知连襟,还有一个封了王的王爷连襟。方朔彰觉得,这对他的仕途十分有利。
  可娶了常润之后他才渐渐发现,瑞王不参朝事,和他相处时也从来没有说要提携他一二,对他的前程基本帮不上忙。
  另外一个同知连襟在杭州任职,与他隔老远,两人连面都没见过,空有连襟的关系,半点儿交情也无。
  再加上当今圣上对世家大族的态度,安远侯府眼瞧着是要渐渐式微了。
  这门亲娶得,当时看着好,长远看来,其实也没什么用。
  所以方朔彰对沈氏怠慢常润之,也并没什么微词,他心里还想着,婆母管教儿媳,那一定是儿媳哪儿做的不好。
  这也是他心里对这门亲事有怨言的表现,即便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将怨气转移到自己的发妻身上。
  方朔彰想着这两年来二人作为夫妻时相处的情景,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忽的抬起头来。
  常润之走在最前面,脚步娉婷,嘴角含笑,头上簪的一根嵌红宝石银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他眼瞧着常润之眼里毫无波澜,看他就像看个普通人,全然没有往常面对他时的半分情谊。
  方朔彰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不甘心来。
  “方大人。”
  常润之对他福了福身。
  这是她替代原主后,见这个“夫君”的第二面。
  这男人还是那么美,就是今儿个脸上的表情有些暗藏狰狞,稍稍破坏了皮囊。
  “润之,你别任性了。”方朔彰深吸一口气,难得轻言轻语地对她说道:“眼瞧着我们方、常两家就要因为你而生嫌隙了,你还要耍小性子吗?”
  方朔彰甚至要伸手来拉她的手:“你若有什么不满的,我们夫妻可以关上门来说,又何必把夫妻之事,闹到长辈跟前来?为夫若是做错了,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若是换做从前的常润之,这时定然已经泪盈于眶了吧?
  可惜啊,她可不是从前的常润之。
  她倒退一步躲开方朔彰朝她伸来的手,脸上的笑容始终大大方方的。
  “方大人说想与我说两句话,就这两句了吧?”常润之笑:“既然方大人说完了,那可否也由我说两句?”
  方朔彰愣着神,望着常润之。
  常润之依旧笑着,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甚至语气还很是轻松闲适:“和离这事,是我下的决心,方大人也不必多说,这已是没有转圜余地的事情。至于原因,其实方大人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承认罢了。说句心里话,从前的那个常润之,心里再是委屈难过,恐怕一见了你,都会默默忍受下来。可,当初的那个常润之,已经死了。”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但听在方朔彰心里就只是觉得,常润之是心死了。
  “若我是方大人,就回去把东西都收拾归置清楚,两家好有个干净的了结,今后你我婚丧嫁娶,一别两宽,再各不相干。”
  常润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为原主在方朔彰面前上上旁人的眼药:“趁此机会,方大人也好了解了解,方府后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可不要让一府后宅,成为御史攻讦方大人的理由。”
  方朔彰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正要说话,却又听常润之幽幽道了一句。
  “言尽于此,望今后,你我,陌路。”
  说完这句,常润之笑望了方朔彰一眼,不含感情,云淡风轻。
  可就是这样的表情,却让方朔彰心里不由一紧,竟然滋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常润之却是不管他,提了裙裾,视他如无物一般从他身旁走过,径自去见小韩氏。
  在方朔彰看不到的地方,常润之却嘴角微翘,讥笑非常。
  最后望他的那一眼,添的那一句,又何尝不是放一根针在方朔彰心里?
  只要他一想起常润之这三个字,他心里就绝对不好受。
  得不到的只会让人始终盼着,而得到了却又失去了的,才会让人铭记一生。
  若是今后她过得精彩,过得幸福,那常润之这个人,就更会成为方朔彰心里的红玫瑰和白月光,让他永生难忘。
  这算不算是为原主报了仇了?

第九章 成了

  方朔彰的动作很快,他到底也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虽然整理发妻嫁妆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也是头一遭,但理着理着却也熟悉了。
  不理不要紧,这一理,真是让他羞愧难当。
  沈氏还被拘在安远侯府上,方朔彰也不敢耽误,嫁妆缺失的部分,他全都折合了银两,一并送回了常家。
  而当初方家给常润之的聘礼,常家早就送了回去。
  这一比较,方朔彰更觉无地自容。
  接下来就是去府衙和离上档。
  方朔彰又见到了常润之。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离开了方家的常润之,再不似往常那样病怏怏的,让人看着心烦。
  现在的常润之,好像是脱离了不幸一般,整个人言笑晏晏,光彩照人,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再想起他替常润之整理嫁妆时,从府里下人口听来的那些琐事杂事,方朔彰的眸子越发深沉了。
  拿到和离书,方、常两家再不是亲家。
  小韩氏将和离书收好,似笑非笑道:“方老太太,咱们这就作别了,下次见面,恐怕要等到方大人位列三品大员的时候了。这资历可不好熬,希望您能熬得住啊。”
  安远侯的爵位要从常景山之下开始降等袭爵,小韩氏是常景山之妻,那可是一品侯夫人,有面见宫中贵人的资格。
  小韩氏这话挑明,从现在起,她代表常家,不打算与方家再有任何往来,若是两家女主人要见面,就只能是入宫参加宫宴的时候,而方朔彰才不过五品,只能到他三品的时候,宫中有宴,家眷才有资格入宫,甚至三品官的家眷能不能入宫赴宴,那还得看宫中有没有旨意下来。就是不知道方朔彰成为三品官的时候,沈氏是否还活着。
  小韩氏话说完,嗤笑一声,也不罗嗦,带着常润之就回侯府了。
  留下沈氏和方朔彰母子二人,脸色很是不好。
  “不过是个要降等袭爵的侯府,神气什么,等我儿升了官儿,再娶个……”
  沈氏抱怨的话还没说完,方朔彰就冷声打断道:“母亲有何话,回府再说吧。”
  顿了顿,方朔彰道:“儿子从太子府讨了个老嬷嬷来供奉着,以后府中后宅的事,就赖她打点了,母亲记得对她尊敬着些。”
  沈氏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咙口,瞪大了眼睛。
  方家的后续变化,常润之是不知道的,可奈何小韩氏派人盯着方家呢,方朔彰去太子府讨了人的事儿,小韩氏门儿清。
  回了侯府小韩氏就将此事当笑话告诉常润之了。
  “这方朔彰倒也不算太拎不清,想来他自己清点你的嫁妆,也觉出了他方家后宅的猫腻。只怕现在那老太太气得牙痒痒不说,还得腆着笑脸好好供奉那老嬷嬷呢。”
  常润之笑着捧了热茶到小韩氏跟前,轻声道:“可不是么,老太太想掌家,现在掌家权却被个外来人给拿了去,偏又是太子府里出来的人,她又不敢怠慢,只能咬牙忍了。不过只要她放宽心,过好吃好喝的日子也不难。”
  小韩氏冷笑一声,接过茶抿了一口:“依那老太太的性子,能善罢甘休才怪。等着瞧吧,方家消停不了多久。”
  常润之笑着应是:“再怎么不消停,也与我们不相干了。当笑话看还行。”
  小韩氏望向常润之,默了片刻才道:“和离之事既定,你姨娘那儿,我会同她说个清楚,过后她若仍是想不通,还得你安慰两句。”
  常润之想到岳氏,心里有些难受。
  “此事倒也不急,急的是另一件事。”小韩氏微微皱眉,搁下茶道:“昨个儿你大姐姐遣人来说了,老太太那边她已经亲自去禀报了这事。和离这两字既然是从我口里说出去的,老太太倒也不会口出反对打我的脸。只是她老人家礼佛礼得好好的,听了此事却是要回府了,瞧着那意思,是想赶紧瞧好一门亲事,把你许出去。”
  常润之一愣。
  老太太韩氏,是整个安远侯府的老祖宗,为人严肃,雷厉风行,大概是因为年岁大了,为人有些古板,听到哪家媳妇儿被休,哪家寡妇再嫁,都颇有微词。
  老太太这是不是嫌她败坏常家门风了?
  常润之不免有些紧张。
  小韩氏瞧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吧,老太太最重门风,不会随便给你许亲。你大姐姐好歹是个王妃,就是考虑到她,也不会寻个不靠谱的人给瑞王作连襟。”
  常润之面上笑着,肚子里肠子都搅成一团了。
  看来她想赖在娘家吃白饭的想法得落空了。
  也是,她出嫁两年,都十七岁了。大户人家倒是有些疼女儿的,女儿十八九岁出嫁的也有,毕竟大魏民风开放,也没人说什么。可老太太为人守旧古板,哪能容许她久留在家?
  可是,真的要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吗?
  常润之有些忐忑又有些迷茫,生怕自己刚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申时末,岳氏红着眼睛来了常润之院里,拉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就时不时吸吸鼻子,拿帕子抹抹泪。
  常润之只能好声劝道:“姨娘都听太太说了吧?方家人不好,我要是还留在方家,怕是没几年好活了。姨娘该为我庆幸高兴才是,好在有太太做主,才能离了方家。”
  岳氏摸摸常润之的脸,打了个哭嗝方才道:“三姑娘受委屈了。”
  “没呢,这不还有姨娘疼我吗?”
  常润之笑着腻到岳氏怀里:“这下我回来,又能陪姨娘一段时间了。”
  岳氏脸上这才露出点儿笑:“太太说,老太太要回来了,你的亲事恐怕要老太太做主。老太太的眼光比老爷好。”
  常润之顿时有些语噎。
  岳氏这话要让安远侯听到,怕是要得罪他了。
  可岳氏说的也是大实话。
  小韩氏是韩氏定给安远侯的,岳氏、钱氏也是在韩氏跟前过了明路才成的妾,这些年,安远侯的后宅可是干干净净,没一点儿龌龊事,比起其他高门大户来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当年安远侯嫡长女常沐之到了年岁要说亲,常景山相中了前一年的金科状元郎,韩氏愣是没同意,牵线搭桥,将常沐之成功嫁给了那会儿还不是瑞王的五皇子。
  后来那状元郎三妻四妾,妾室父兄仗了他的名头做下恶事,在元武帝跟前挂了名,状元郎再不得重用。
  而瑞王清心寡欲,后院女人不多,又极重嫡妻,后来又封了王。常沐之也一连生下三个儿子,谁不说常沐之嫁得好?
  这是一桩。
  常润之二姐常沁之的夫婿李承学,也是老太太拍板定下的。
  李承学出自镇国公府,虽是庶子,但为人勤奋上进,只不过担了庶子的名头,出不了头。
  当时同求常沁之的还有另外几家高门,好几个还是嫡子。
  常沁之相貌昳丽,曾在宫中做过女官,才学出众还得过元武帝夸赞,这样的女子,谁不想娶回家?
  偏偏这么多人里面,常沁之自己看中了与她有过交集的李承学。
  安远侯不乐意女儿嫁个国公府庶子,老太太斥他同女人一样头发长见识短。安远侯被骂得狗血淋头,只能让老太太做主了二女儿的婚事。
  李承学有能力也有运气,成婚第二年,杭州同知突发旧疾去世,元武帝便点了李承学去补缺,夫妻俩临出行前,常沁之被诊出有孕,怕路上颠簸,便打算让两个丫鬟伺候李承学去杭州。
  哪知李承学当即发下誓言,声称绝不纳妾。
  最终李承学和常沁之一同前往杭州,常沁之后来产下一子,彻底坐稳了同知夫人的位置。
  京中人都说常家姐妹俩嫁得好,其实这其中少不了老太太的火眼金睛。
  只是轮到常润之说亲时,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去了普寿庵静养,常润之的婚事交给了小韩氏办。
  安远侯觉得两个女儿的婚事他都没说得上话,卯足了劲儿要给常润之寻个好夫婿来。
  结果看上了方朔彰。
  安远侯觉得方朔彰有前途,又因为方朔彰出自寒门,料定他忌惮安远侯府势力,不敢对常润之不好,所以拍板定下了这么个女婿。
  小韩氏虽觉得这门亲事不是那么好,却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便将常润之嫁去了方家。
  老太太身子好后回来,见了方朔彰倒也觉得人不错。
  此后两年时间,常润之也没说过方家半句不好,只是眼瞧着回娘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每回来一次人就瘦一圈儿,老太太便有些嘀咕说她在夫家过得不如意。
  安远侯还不服气。
  结果事实证明,安远侯真的是眼光不好。
  常润之轻轻松松在娘家待了两天,第三天,老太太回府了。

第十章 婆媳

  韩氏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安远侯大骂了一顿。
  常景山面对着自己老娘,连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生怕惹得老太太骂性更大。
  骂完了儿子,韩氏又忍不住数落儿媳妇。
  “当初你定这门亲的时候,就没仔细打听方家?要是早知道方家老太太是这样的人,那会儿就不会把润之许给他们。”
  小韩氏只能唯诺应是,又讨好道:“儿媳错了,还是老太太您有眼光。润之如今已经和离了,今后再嫁,少不得要依赖老太太帮着挑人。”
  韩氏哼了一声:“还挑人,头回出嫁是她挑人,如今要二嫁,还能由着她挑?”
  小韩氏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更是怨恨方家。
  “行了。”
  韩氏觑了小韩氏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严肃道:“既然已经与方家和离了,今后常、方两家就不再是亲家,往来也不会再走动。此番虽断了亲,可也不要结仇的好。谁知道那方家小子今后还会不会有大出息?”
  小韩氏心里虽然不以为然,想着她好歹还有个女婿是王爷呢,再有大出息还能大得过大女婿去?但面上却是恭敬应是。
  韩氏对自己这个儿媳还是了解两分的,也不点破她,顿了顿问小韩氏:“我听下人说,和离这事儿,是润之在你跟前提了,你才为她做主的。如今润之回来,她心情如何?”
  说到这事儿,小韩氏不由笑了:“这孩子以往瞧着性子怯懦得很,没想到她把事儿想通了,倒也决绝。”
  “听你这意思,她是不留恋方家了?”老太太微皱眉:“我虽没见过那方家小子几回,但我这眼睛可是看得出来,她对那方家小子的心意,可是真真儿的。”
  “是真真儿的那又如何?谁让男人不珍惜,使得女人死了心。”小韩氏轻叹一声:“女人若是死了心,下了决定,可是拉不回来的。我看润之在这件事情,倒是硬气了一回。”
  老太太便笑了一声:“嗯,有常家姑娘的骨气。”
  小韩氏对庶出子女一向宽厚,听得老太太赞常润之,忙笑道:“能得老太太夸,是她的福气。”
  这话韩氏听着受用,又和小韩氏聊了一会儿便让她下去了,说明个儿再寻常润之来回话。
  老太太既回了府,作为待在府里的唯一一个姑娘,常润之少不得要跟着小韩氏去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以示孝道。
  所以第二日常润之便见到了这位眼光极佳的老太太。
  老太太如今耳顺之年,瞧着精神却是极好,因保养得宜,瞧着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
  但眼睛里的神采却是骗不过人的,精明睿智、洞察世事的眸光让常润之都不敢与她对视。
  小韩氏带着常润之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叫了起,母女俩侍奉了老太太用早膳。
  饭毕,老太太先问了小韩氏一会儿话,方才将注意力挪到常润之身上。
  原主毕竟缠绵病榻有一两年,身体很是清减,一望过去便是弱柳扶风的姿态。
  虽然显得几分娇弱和楚楚可怜,但在老太太眼中,却很不喜。
  “既回了娘家,就要调试好心情,记得每餐多吃点。瞧你这身条,一阵儿风都能把你吹跑了。”
  老太太手里揣着汤婆子,又仔细打量了常润之的神情,方才满意道:“气色倒还行。”
  常润之忙福身应是,腼腆道:“谢老太太关心。”
  韩氏嗯了一声,让常润之下去了,临了还又加了句:“记得多吃点儿。”
  目送常润之退出屋子,小韩氏半是撒娇半是玩笑道:“老太太何苦多说这一句,好像儿媳不给润之饭吃似的。”
  “你少哄我。”老太太嗔她一眼,在这个侄女加儿媳面前她也少两分架子:“相比起来,我就是更喜欢你这身条,圆圆胖胖的,看着喜庆。”
  小韩氏不依地拉了老太太的衣摆,婆媳俩说笑一会儿,老太太方才正色道:“开年后,鹏儿就要亲迎了。娶长媳总是要更慎重些。润之的事情你搁在一边别管了,这段日子就顾着鹏儿那边的事。至于润之……才和离,也不好说人家,我先帮忙相看着。”
  老太太口中的鹏儿是安远侯嫡长子常鹏,今年十九,十六岁那年由老太太做主,定了安国公府二房次女赵青瑶为妻。六礼只剩下亲迎一项,婚期就在当口了。
  对长子的婚事,小韩氏自然也是十分重视。
  安远侯府虽然已经要开始降等袭爵,但到底常景山还在世,依他的身体,只要安远侯府不作死,元武帝不发难,少说安远侯府还能长青个二十年。
  等嫡长子常鹏袭爵,虽是降等,到底还有爵位在身。到时候的当家夫人必须要撑得起整个常家。
  想到这儿,老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开国时的四公七侯,如今只剩下三公四侯了。如今我们常家从鹏儿那一代起又要降等袭爵,算起来,也只有三公三侯……要我看,这三公三侯,少不得也要降等袭爵了。”
  事关朝局,小韩氏不敢吭声,只在一边听着。
  “先帝已经给圣上铺了路,就看圣上,几时拿爵位开刀了。如今圣上协同着翰林院开始推恩科举,屡次开恩科……咱们这些老牌贵族的子孙若是不争气,怕是就要落魄了。”
  小韩氏听这话不由道:“鹏儿少时也读书,哪怕是去参加那科举,也能出头。如今鸿儿鹄儿不也开始准备着应考么?”
  常鸿常鹄是小韩氏另外两个儿子,一对双生,今年十六。
  “别说大话,就你儿子能耐。”
  老太太瞪了小韩氏一眼,眼中却含着笑意,显然是对孙子很满意:“居安思危,戒骄戒躁,方能有所寸进。你宠鸿儿鹄儿有些过了,以后要严加管束才行,眼瞧着就要说亲了。”
  小韩氏笑着应是。
  老太太闭目想了会儿,对小韩氏道:“让润之搬到我这边儿来。”
  小韩氏正思忖着两个小儿子的婚事,考虑哪家有适龄的姑娘,一听老太太的话顿时错愕道:“让润之搬来您院儿里?”
  “嗯。”
  老太太睁开眼,轻声道:“这孩子和离了,不知道外边会有什么说道,但她要二嫁是不争的事实。让她在我身边儿待着,我也教教她一些为妇之道。再者,今后她从我身边嫁出去,也给她长点儿脸面。”
  小韩氏忙起身给老太太行礼:“儿媳代润之,谢过老太太。”
  “谢什么。”
  老太太抬了抬手,半晌叹了口气:“景山下头就三个姑娘,没道理沐之沁之嫁得好,过得如意,到润之这儿就苦巴巴的。我们常家不亏待姑娘。”
  小韩氏点头,有些惆怅:“润之嫁了一回,再嫁……不知道能去哪家。”
  “先看着吧。”老太太有些乏了,挥了挥手,小韩氏便躬身告退。

第十一章 挪地

  常润之并不知道老太太对她的打算,回到自己闺房,她还在想老太太有没有对她不满。
  毕竟她和离是不争的事实,老太太若因为此事而怨怪她败坏常家名声,那她也没办法。
  所以等到小韩氏派人通知她去老太太院儿里,那一刻她真有点儿惊慌。
  玉琪笑着道:“太太要忙大少爷的婚事,三姑娘这边便抽不开身。老太太知道了,疼三姑娘呢,让三姑娘且收拾几件家常衣裳过去陪她老人家。太太说,能过去侍奉老太太可是三姑娘的福分呢。”
  前头的话常润之听得出来是借口。
  她又不需要太太整日盯着,太太要张罗大哥的亲事,和她也没什么冲突啊。
  侍奉老人她倒的确没什么意见,就是不知道老太太让她过去侍奉是什么意思。
  惩罚或是教导?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若是能在老太太身边待上个一年半载的,对外也能有个好些的名声。
  常润之想到这儿,心里也通透些了,便笑问玉琪:“是立马就要过去吗?”
  “老太太没说,不过太太让三姑娘明个儿再过去。”玉琪笑道:“太太让三姑娘今个儿准备准备,与岳姨娘也好说说话。”
  小韩氏向来体贴周到,知道她若是搬去了老太太院儿里,怕是见不了岳氏几回了,所以留了一晚上时间给她和岳氏。
  常润之不由感叹。
  虽说不是亲娘,可这般对她,与亲娘也没什么两样了。
  送走了玉琪,常润之便让姚黄去收拾东西。
  魏紫有些紧张:“姑娘要带伺候的人过去吗?”
  姚黄闻言也立马看向常润之。
  虽说老太太是让她过去陪她,但追根究底,也是去伺候她老人家的。
  玉琪没有提这事,那应该是依照惯例。
  “你们俩都跟我一起去。”
  姚黄魏紫一向是她用惯了的人,她带着去也放心。
  魏紫顿时吐了口气:“老太太那边规矩大啊,我会不会闯祸?”
  姚黄无奈摇了摇头,继续收拾东西。
  常润之伸手捏了捏魏紫的脸:“没事儿,闯了祸我给你兜着。可你也不能闯我兜不住的祸啊。”
  魏紫忙摆手,说自己不会,主仆三人笑笑闹闹的,东西不多,一会儿也就收拾完了。
  下晌岳氏得了小韩氏那边的话,忙带了几件她自己做的贴身小衣过来。
  “这是姨娘做好了,洗干净晒好了的,你拿着。”
  岳氏爱怜地看着常润之,拉了她的手摩挲着:“跟在老太太身边,你多学点儿规矩,多听老太太的话。”
  “知道了姨娘。”
  常润之任由岳氏拉着手,又听岳氏道:“多讨老太太欢心,太太说了,老太太会帮你相看人。你的婚事还指着老太太做主呢。”
  常润之勉强应了一声。
  天知道,她真的想待在这么好的娘家混吃混喝啊。
  小韩氏发了话,让岳氏就在这边儿陪常润之一晚。岳氏却谨守本份,和常润之吃了两顿饭,等到了酉时末,还是坚持走了。
  用岳氏的话说,“太太仁慈,但我不能不守本分。”
  常润之送了她出院门,回来后不由叹气。
  岳氏是她的亲娘,她不埋怨她做妾,也欣慰她能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不妄想其他。但见到这样本份老实还不作妖拖她后腿的母亲,心里有个地方总觉得闷闷的。
  妾这样的人,甭管得宠不得宠吧,在自己儿女看来,总是可怜可悲的。
  这一想,常润之又不由想到方家那苏芫眉。
  眉姨娘向来是想压她一头的,如今好了,她不与眉姨娘争,把位置让了出来。
  可眉姨娘就能如愿了吗?
  方朔彰可会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儿上,扶她作正妻?
  若是扶她作正妻了,倒也罢了。若是不扶,今后方朔彰再娶旁的女人……就不知道会不会同原主那般能忍耐又好说话了。
  是祸是福,还未可知。
  想了想常润之失笑地摇了摇头。
  总归是旁人的事,她也不瞅着苏芫眉的下场过活,想这些做什么呢。
  于是常润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第二日收拾打扮好,精神抖擞地去老太太院儿里报道了。
  今日安远侯带着四个儿子也来了。
  常鹏、常鸿、常鹄都是嫡子,也都长成了,此时挺拔地排开站成一列。常鸥是庶子,又最小,站在安远侯身边,微微低着头,眼睛里的调皮却是掩不住,往常润之看去,对她眨了眨眼,撅了撅嘴。
  常润之就不由一笑。
  回娘家之后,她接触最多的便是这个四弟。
  他年纪尚小,正是顽皮捣蛋的年纪,钱氏宠着他,小韩氏也喜欢他机灵,不忍拘束了他的天性,这孩子现在还很是天真无邪,除了读书,每天闲也闲不住,自从常润之回来,每日都要来她院儿里玩上一会儿。
  韩氏和儿子寒暄了会儿,四个孙孙也一一上前给他请了安,韩氏方才对常景山道:“我身边也没人陪着,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说话。如今润之回来正好,今后她就住在我这儿。”
  常景山自然是从小韩氏处知道了母亲的打算,当即点头,又严肃嘱咐常润之好好照顾老太太。
  常润之恭敬应是。
  屋里的人面色都很不错,唯独常鸥听了这个消息,顿时哭丧了脸。
  常润之便忍不住掩唇而笑。
  等人走了,常润之借口替老太太送人,揽住了垂头丧气落在末尾的常鸥。
  “三姐……”
  常鸥可怜巴巴地望着常润之:“你来伺候祖母了,我就不能去你院儿里了。”
  常润之笑着说是。
  常鸥每日都要去她院儿里玩,其实是冲着她院子里那一架秋千去的,每日都要荡上那么一会儿他才开心。
  又因为有常润之给他打掩护,常鸥对常润之自然十分亲近。
  “那可怎么办……”常鸥可怜兮兮地看着常润之。
  常润之点点他的额:“又不是姑娘家,怎么那么喜欢荡秋千呢?大冷天儿的,找点别的玩多好。”
  “姨娘怕我冷,哪儿也不让我去。”常鸥不满地晃晃头:“只有在三姐那才能痛快玩会儿。”
  真可怜。
  常润之笑着摸摸他的头。
  常鸥生母钱姨娘出身官宦人家,教育起常鸥来也颇有心得。但大概是爱子心切,生怕常鸥有闪失,但凡有一点危险的事情也不允许他做。
  小韩氏本就有三个儿子,也不把常鸥看做威胁。钱姨娘愿意管教常鸥,小韩氏也不阻止,只每隔两三日问一问常鸥读书的进度,以表关切。
  如此一来,等同于钱姨娘自己养儿子。
  常润之想了想,觉得常鸥也不是贪玩不知事,只不过性子活泛些,还是不要把他管得太规矩了才好。
  人太规矩了,就显得刻板。常鸥活泼是天性,她看着他被遏制天性,也觉得可惜。
  常润之贴近常鸥耳朵小声说:“你姨娘管着你,你就去找太太呗。正好大哥婚期将近,他闲着呢,你和太太说,想跟着大哥学点儿东西,太太一准儿乐意。有大哥带着,平常你玩不着的,他都能带你玩。”
  “真……真的吗?”常鸥眼睛闪亮亮的。
  “真的啊。”常润之点头:“等以后大哥成了亲,有大嫂管着他,你想和大哥玩儿,大哥也不会同你混在一起玩儿了。还不抓紧?”
  “那大哥会同意吗?”常鸥小大人似的板着脸:“他会不会觉得我年纪小,不带我玩?”
  “他要是不带你玩,你就缠着他。大哥性子好,不会撇下你的。”
  常鹏性子温和,又极有分寸,常润之对他很放心。
  常鸥顿时小声欢呼,摇了摇常润之的手臂:“三姐,那等你从祖母这边儿回去,我再同你玩。”
  常鸥一副“我没有抛弃你”的认真表情,逗得常润之低眉一笑。
  “好,你玩的时候好好玩,但每日功课也不能落下,知道吗?”
  “嗯,我知道。那我走啦三姐。”
  常鸥对常润之摆摆手,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第十二章 祖孙

  在老太太院儿里,常润之最初是提心吊胆的。
  但安稳无事了两天,她便把心彻底放了回去。
  老太太虽然重规矩,但对下人并不苛刻。她每日的作息都很规律,只要摸透了,侍奉起她来很是得心应手。
  毕竟老太太岁数虽然到那儿了,可她精神好着呢,也不需要人时刻精心候着。
  每日卯时一刻,老太太就醒了。洗漱完毕,她会在屋子里暖和上一阵,睡个回笼觉。等到卯时三刻,她便又起身在院子里慢慢走上一会儿。
  在这一小会儿时间里,下人会来禀报厨房里有些什么材料,老太太则会根据材料,吩咐下去她早午两顿想吃的点心和菜式,下人得了信儿,方去准备。
  辰时初,是老太太要礼佛的时间,一直到辰时三刻,小韩氏来请安。
  然后小韩氏就伺候着老太太用早膳、如厕。
  小韩氏走后,天儿基本上就亮了。
  天亮之后,老太太会看会儿书,看累了,便同常润之说会儿话。当然,多半是老太太说,常润之听着。
  等用过午膳,老太太会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儿,问问府里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听丫鬟们说几句笑话。
  消食过后,老太太回屋午睡半个时辰,起来后继续礼佛,直到用晚膳。
  晚膳后,老太太会和常润之聊会天儿,同她讲古,教她持家之道、为妇之德。
  所以全部算下来,常润之和老太太说得上话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清晨,一个日入。说话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时辰。
  但就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却也让常润之受益良多。
  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家长,需要有远见,也需要有魄力,能够维持家宅稳定,又能带着家族往前再进。
  老太太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教常润之的时日虽然还很短,但能想象得到,等时日长了,常润之从她这儿能学到的学问不会少。
  这日常润之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碗碟撤下后,她扶着老太太回房。
  “你大姐二姐也在我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老太太轻叹一声:“她们俩都是顶顶聪明的人。”
  常润之想起记忆里的两个女子,也不得不佩服老太太会教导人。
  “沐之是嫡长女,生来就是要为了家族利益牺牲的。她很小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严格要求自己。好在她虽嫁入皇家,却嫁了个好的,后院没那么麻烦,这是她的运道,也是她努力经营的结果。”
  常润之点点头。
  “沁之呢,是庶女,府里对她没什么要求。但她自小才学出众,又能入宫做一年女官,见识上也比一般女子强了。她自己择了个出身一般,为人却极佳的夫婿,如今生活过得也好,也是她看得清自己的位置,懂得为自己打算。”
  常润之还是点点头。
  “那你呢?”
  老太太话音一顿,却抬眸看向常润之。
  “老太太……”
  常润之微怔了一下,想了想原主的生活,不得不承认,老太太方才一番话,着实犀利。
  她想了想,老实回道:“大姐二姐的终身大事有老太太做主,到我说亲时,老太太却病了,可见我运道不怎么好;嫁到方家,又任凭方老太太拿捏,这是我没有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一味退让;方朔彰要纳妾时,我毫无抗拒,由着夫妻关系越发僵硬,这是我没有努力经营;但至少……后来我醒悟过来,懂得了为自己打算,所以……和离了。”
  老太太看常润之的眼里难得露出一丝赞赏。
  “还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倒也不算愚钝。从前在方家,是你太痴了。要知道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女人一样,不能只看皮囊。”
  常润之脸微微发红。
  原主喜欢方朔彰,何尝不是被他那张脸给迷的?
  “老太太说的是。”
  常润之真心实意地赞同。
  老太太喜欢她受教的模样,话便多了起来。
  “我重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规矩从何治家?家规族规摆在那儿,就是要人遵守的。知道大魏开国封了四公七侯,为何现在只剩三公四侯了吗?那一公三侯,就是没有守规矩,才被降等袭爵,逐渐式微的。开国那会儿,这一公三侯何等气派,若不是想了不该想的……”
  说到这儿,老太太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停顿了下来。
  常润之却是知道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如今已退出大魏政治舞台的一公三侯之所以被降等袭爵,是因为他们将手,伸进了皇家。
  被降等袭爵的原因,都是四个字。
  后宫干政。
  这四家被降等袭爵之时,是他们家族最鼎盛的时候。宫中有他们家族的女儿做皇妃,有他们家族的女儿生的儿子做王爷。
  为了家族前程,他们自然希望为有他们家族血脉的王爷搏一搏。
  这犯了历代帝王的忌讳。
  碍着开国魏高祖面子,这四家被定罪的时候都只有“后宫干政”四个字,结果也都只是被降等袭爵。
  但他们家族的人再得不到重用。
  这便是老太太说的,“想了不该想的。”
  “润之。”
  常润之正思索着,老太太唤她问道:“你知道为何我要为你大姐定下皇家的婚事吗?”
  天晚了,虽然有烛火,但也看不大清楚老太太的脸。
  虽然老太太的语气平常,可常润之就是从中听出了一分肃穆。
  她顿时端坐了身子,想了想回道:“父亲因御前失仪,侯府被降等袭爵,想来在先帝时,先帝便早存了这个念头。当今圣上由先帝亲自教导,想必秉承了先帝遗志。余下三公三侯,被降等袭爵恐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为大姐姐定下皇家的婚事,是想要一层保障?”
  常润之望了老太太一眼,见她目光锐利,顿时低头:“孙女儿浅见,老太太莫怪。”
  “往常见你木讷不言,不想你也有副玲珑心肝。”
  老太太叹息一声,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中满是欣慰。
  “三个孙女儿都是聪明人,甚好。”
  常润之低着头轻声应道:“谢老太太夸赞。”
  老太太摆了摆手,想了片刻后道:“你年已十七,在家中久留不得。可你二嫁,人选方面却也尴尬。我与你母亲聊过,如今京中适龄未婚男子虽有,这些人却也不怎么好,要么身有隐疾,要么为人品性有亏,对你而言都不是良人。”
  常润之松了口气,心里感激老太太没有随便把她打发出门。
  “从前我以为你蠢笨,虽有这么个人选,却也从来没考虑过。如今见你伶俐,心思聪慧通透,这个人,倒是适合你些。”
  常润之心都提了起来。
  “老太太说的是……”
  “九皇子,刘桐。”

第十三章 九皇

  元武帝后宫数量庞大,他的儿子女儿自然多。
  如今已序齿的儿子,便有二十来个,女儿更不用说了。
  但他虽有那么多儿子,在三年前,却一个儿子都没封王。
  因为一旦封了王,给了爵位,这些儿子兴许就要开始憧憬更多的权势和地位。
  可儿子们大了,总不能永远不让他们参与朝政吧。
  三年前元武帝与内阁商议之后,决定立太子,封五王。
  立太子以稳定江山,封五王以绝其念想。
  太子是已逝皇后之子,元武帝嫡长子。五王则是他其他后妃生的儿子,不管有无才能,从二皇子到六皇子,分别封为祁王、礼王、祝王、瑞王和岑王。
  祁王、礼王和祝王的母妃,都是后宫高位,又得元武帝欢心,所以封王时封号也花费了一番心思。
  而瑞王和岑王,则只是因为生得早,占了皇子里靠前的排名,所以顺便也封了王,封号就随便了些。
  这五个儿子都大了,却又大不过太子,对长兄从来也都比较恭敬。
  元武帝本设想的是,五王可以辅佐太子在朝中办事,还希冀着他们兄友弟恭,刘家天下一片祥和。
  他也暗自下了决定,封了五王后,其他儿子就不再封爵了,留着给太子登基后拉拢人心。
  但元武帝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
  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已经开始渐渐波及朝堂。
  瑞王妃常沐之回娘家时,也会和老太太说上两句。
  比如,太子和祁王意见不合,言语之间打机锋,拉着瑞王站位啦;礼王和祝王今日联合在一起下太子的面子,明日又各为自己的利益吵闹啦……让居中的瑞王很是头疼。
  就连文武百官,也开始渐渐掂量太子和四位王爷的分量,隐晦地站位。
  为什么是四位王爷呢?
  因为瑞王在朝堂上没实权,他生母地位又低,且他喜欢做木工活胜过为朝廷办事,几乎所有官员都认为他早就没了夺嫡资格。
  常润之所知道的,也就是一个太子五个王爷,这九皇子,她还真没听人说过。
  “九皇子刘桐的生母是愉贵人,已经病逝了。他娶过一妻莫氏,莫氏在过门前一日摔断了腿,过门两月也病逝了。”
  老太太顿了顿,轻声道:“坊间传言说,九皇子还没有和莫氏行过周公之礼。”
  常润之觉得,那九皇子要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去动摔断腿养伤的莫氏吧。
  “九皇子今年弱冠之年,据说身体不佳,为人沉默寡言。又因为他娶妻之事,皇子们都说他不祥,朝堂上没有他的位置。”
  老太太低叹一声:“瑞王母妃显嫔娘娘和九皇子母妃愉贵人交好,愉贵人去得早,显嫔娘娘顾念着这点情分,让瑞王多看顾九皇子这个弟弟。皇子当中和九皇子来往得较为密切的,也就是瑞王了。”
  老太太对常润之正色道:“沐之同我说过,九皇子身体并没有外边传得那么羸弱,只不过他懒得去辩白罢了。就是那莫氏之事……恐怕其中也有些猫腻,只是九皇子向来闭口不提。”
  常润之轻轻蹙眉,半晌道:“老太太,即便如此……九皇子始终也是圣上亲子。我一个已嫁过一回,又是庶女的女子,恐怕于他并不合适。”
  老太太点头:“我知道。”
  居安思危,安远侯府降等袭爵虽已是无法更改之事,但让老太太眼睁睁看着常家没落下去,她又如何忍心?
  虽已有一个当王爷的孙女婿,但瑞王不过只有一个王爷的名头,并无什么实权,元武帝百年之后,安远侯府也不能就靠着瑞王帮衬。
  能够在她活着的时候,将几个孙子孙女的终身大事敲定,为安远侯府留一些人脉希望,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虽然老太太考虑的是整个安远侯府的未来,侧重的是家族的利益,但她到底做不出卖孙女儿这样的事情来。
  她是真心实意希望常润之能嫁得好,想要常润之的幸福和常家的家族利益能得以两全。
  适合常润之这样的情况,又能让常家在未来可能会借来点儿东风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九皇子了。
  “今日也就是和你说上一说,我虽看好九皇子,但此事要成,却也艰难。”老太太轻声道:“当初瑞王与你大姐之事……我是使了手段的。如今轮到你这里……”
  常润之顿时提了口气。
  大姐姐的婚事老太太竟然在中间插了一脚?而且还成功了?
  那她……
  心思急转间,常润之感觉到老太太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颇为锐利。
  她忙屏息凝神,低眉敛目。
  却听得老太太一笑。
  “我本以为,在你面前如此仓促地提及你二嫁之事,你会出言反对抗拒,倒没想到你却是认真顺着我的意思考虑未来出路。如此看来,你对那方朔彰,是真的放下了。”
  常润之顿时汗颜。
  原主对方朔彰有感情,她可没有。
  老太太这样认为,也好。
  常润之便道:“既已与他和离,常、方两家也断绝了关系往来,孙女儿若还对方朔彰念念不忘,岂不是自打嘴巴?也辜负了太太助我的一番心意。便是为了太太,孙女儿也不会再想着方家。”
  “你明白就好。”
  老太太饮了口茶,轻声道:“常、方两家和离的缘由,市井坊间已有传闻。方家来京中到底时日尚浅,想要在流言之中占据有利位置是不可能的,何况本就是他们做得不地道。如此,对你的名声倒也无碍。”
  常润之点点头。
  她虽对名声这种事情看得很淡,但要是因此而连累安远侯府,她也于心不安。
  毕竟原主从未生过要和离的念头。
  “九皇子既与瑞王交好,此事少不得要让你大姐替你探探口风。你大姐也是玲珑人,让她打探正好。”
  老太太端过茶盏,常润之忙伸手接了搁下,方才听到老太太道:“若是九皇子对你这样身份的女子怀有偏见……此事就再说吧。”
  常润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伺候老太太躺下,放了罗帐,常润之嘱咐了守夜的丫鬟两句,便悄声退了出去,回到她歇息的东次间。
  姚黄魏紫还没睡,等着常润之回来伺候她洗漱。
  今年的冬日很冷,燕北那边冻死人,冻死牛马的数量还在逐渐递增,听说燕北之地有些乱,大魏北方的鲜卑王有些蠢蠢欲动。
  元武帝对内治世温和,朝世家大族下手也是循序渐进,并不激进,可这样的性子,在对外抗敌上就显得过于软懦了。
  鲜卑王几次威胁燕北,屡屡进犯大魏,从先帝到元武帝,都只是退而守之,只将其拒于燕北关外,从未想过打退鲜卑王。
  常润之觉得,正是因为两代皇帝重视内治而忽略外敌,才使得鲜卑越发壮大。
  今年冬日这般冷,等温度上来些,说不定鲜卑又要组织一次对燕北之地的进攻了。
  燕北的牛羊都有冻伤冻死的,又何况更北方的鲜卑?
  不过这些都是国事,轮不着她一个内宅女子操心。
  常润之披散了头发,缩进温暖的被窝。
  明日又是崭新的一天啊。

第十四章 鲜卑

  大年过后,常鹏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办了起来。
  作为主角的常鹏显得喜气洋洋。
  婚期很快便至,常鹏从安国公府迎娶回了赵青瑶。
  既已成婚,便代表他已然成家立业。
  常景山也不含糊,递了折子进宫,明确了常鹏的继承人之位。
  但因为安远侯府要自常景山之后开始降等袭爵,所以常鹏也没有“世子”这样的称号。不过私下里可以这般称呼。
  常润之见过赵青瑶后,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的眼光真的是极好。
  赵青瑶是安国公府二房的次女,既非长房所出,又不是长女,从地位上来说并不显眼。
  赵青瑶长得也并不漂亮,看上去只是清秀。
  可是她为人处世极为妥帖,性子不像她面上看上去那样柔和温顺,相反却有那么两分果敢决断的味道。
  她进了侯府之后,小韩氏便斟酌着匀出一些府中事务交给她办,赵青瑶都办得很好。
  对着常润之这个和离归家的小姑子,赵青瑶面上也从来没有露出半分不屑鄙夷之色,端的是个处事圆滑之人。
  常润之与她相处的时候不多,但只要和她相处,就能感觉到她的体贴备至,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被慢待。
  这样一个女子,今后掌起家业,对常鹏而言绝对是个贤妻助力。
  常景山和小韩氏也对儿媳赞不绝口。
  而四少爷常鸥,经过常润之提醒,在常鹏婚前腻着常鹏以“学习”的名义很是玩耍了一通,总算也得偿心愿。
  天气渐渐回暖,果不出常润之所料,鲜卑入侵了燕北关。
  刚经过一场寒冬考验的燕北关驻军,又要奋起抵挡饿了整个冬天,就想着能从燕北关拿回点儿粮食的鲜卑人。
  鲜卑人马背上出身,吃牛羊长大,个个身强体壮,能征善战。
  大魏燕北关驻军多是北地人士,又经过系统的练兵,同样也是经过一个冬天怒火的积累,打起仗来倒也不遑多让。
  两方大打出手,各有损伤。
  直到三月冰消雪融,方才暂时停手,开始议和。
  大魏对此已有准备。
  每回鲜卑进犯,最终结果都脱不了“停战议和”四个字。
  好在大魏治下,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年年赋税充盈国库,在议和时也比较有底气——至少在鲜卑开价,大魏讨价还价之后,安抚鲜卑的粮食、布帛等东西,大魏负担起来并不吃力。
  议和结束后,照例鲜卑会派使团前来大魏京城。
  鲜卑人要看看大魏的繁荣,好对下次开战有个计较;
  大魏也想借此来向鲜卑人展示它的强大,以威慑鲜卑。
  京城又要迎来一批外族人士。
  大魏风气开发,外族人并不少,京中歌舞司收罗了很多能歌善舞的外族人。外族商人在京中繁华街上也比肩接踵。
  认真说起来,大魏是一个在古代近趋国际化的国家。
  只是年年都有个鲜卑挡着,让大魏如鲠在喉。
  可元武帝正想要收拾世家大族,也分不出心来对抗鲜卑,鲜卑之患便一直这样拖着。
  但说到底,这毕竟是国事,天塌不了。即便天塌了,也有个高儿的顶着,个儿矮的,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常润之如今就正听着魏紫絮絮叨叨。
  “……太子府出来的人,面上虽不显,可到底也是有脾气的。方老太太起初对她很是恭敬,后来见那老嬷嬷温温和和的,又起了心想要为难人家,把家里的事儿接过来。”
  魏紫神秘一笑:“姑娘猜怎么着?”
  魏紫是个包打听,虽然常润之已经和离了,魏紫却还是想方设法地收集有关方家的消息。好的她自然不会拿来同常润之说,她对常润之说的,都是方家的坏事。
  常润之也惯着她,听她问,便是一笑:“还能怎么着?你都说那老嬷嬷有脾气了,想必是对方老太太生气了。方大人是不可能去得罪太子的,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方老太太定然是没讨着好。”
  魏紫顿时溜须拍马道:“姑娘真真聪明。”
  常润之失笑:“行了,后来怎么了,你快说吧,姚黄也等不及要听了。”
  一旁站着的姚黄顿时红了脸。
  魏紫便也不卖关子,贼兮兮笑道:“那老嬷嬷让了她两回,后来说事不过三,方老太太第三次为难她时,她就收拾包袱回太子府了。方大人从户部办公回来后知道这事儿,脸都气绿了,亲自去太子府给那老嬷嬷赔罪,才又请了老嬷嬷回来。至于方老太太,被方大人以身体欠佳为由,关在了院儿里静养。旁人不知道,还说方大人至孝呢。”
  魏紫掩唇咯咯笑:“方大人这个孝子,也不外如是。”
  常润之淡淡一笑:“前程和母亲摆在一起,要你选,你选哪个?”
  魏紫一愣,不解道:“姑娘这话是何意?”
  “方大人被圣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赞过‘仁心孝顺’,他是在圣上面前挂了名的孝子,他要是做出不孝之事,那就是在打圣上的脸,所以他不敢对方老太太不孝顺,不管对内如何,对外的名声上,他不容有失。”
  常润之顿了顿,轻声道:“就我和他和离的事来说,虽然都说是方家不厚道,可方朔彰可以将此事推到方老太太身上,就说是方老太太不喜我这个儿媳,旁人也说不得他半句不是。”
  魏紫恍然大悟:“那这岂不是,成也老太太,败也老太太?”
  可不是么,方朔彰能得圣上青眼,那是因为一个“孝”字,如今他被世人诟病,也是因为这个“孝”字。
  “但是他也不能得罪了那老嬷嬷,毕竟他要在户部做事,而户部,是太子的地盘。”
  对于朝堂上的势力划分,这段时间老太太闲了也会在常润之面前上说两句。户部是为太子做事的,这是老太太可以明确肯定的。
  说到这儿,常润之闭了口。
  户部总管天下赋税,可以说是皇帝的钱袋子。如今太子稳稳把控着户部,也不知道皇帝这是皇帝授意的,还是太子自主的行为?
  一想到这儿,她的思绪就有些飘远了。
  魏紫还在说着方家之事。
  “……眉姨娘似乎是想着让方大人扶正,方大人没应呢。”
  常润之的注意力便又转移了过去。
  “他不敢在这个关头把苏芫眉扶正的。”常润之笃定道。
  方朔彰好歹也是进士及第,脑子并不愚笨。即便他想要将苏芫眉扶正,也不会是在这个当口,至少也要苏芫眉真的生了儿子才成。
  何况他方府内宅如今还不安定呢,他不至于傻到再给自己添一个隐患。
  魏紫嘴巴咂吧咂吧还在说着方家的闲话,常润之在这样的絮叨声中昏昏欲睡了过去。

第十五章 辩论

  冬去春来,柳树发了新芽。
  鲜卑王派遣来的使团在柔和的三月天,抵达了大魏京城。
  鲜卑使团一共也只来了二十余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高鼻深目,浓眉大眼。他们身上还着鲜卑特色的皮毛衣裳,腰间别着嵌了宝石的长刀、匕首,整个胸膛鼓鼓囊囊,走在街上,气势散发,不怒自威,直让人退避三舍犹不及。
  这样热闹的事,常润之也有幸前来“一观”。
  大魏风气开放,女子出门也很平常,繁华街上到处可见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影。若是夏天,外族姑娘们露出小蛮腰、光洁双臂、修长脖颈,更吸引人眼球。
  如今不过初春,倒也没姑娘这般穿着。
  常润之是被她那调皮的四弟常鸥给硬拉来的。
  窝了整个冬天后,钱姨娘总算给常鸥解了禁,允许他出门玩。常鸥为此特别拉了常润之一道出门,一则表示感谢,二则也未尝没有让常润之给他当挡箭牌的意思。
  常润之知道常鸥的小心思,倒也不戳穿他。
  好在老太太也善解人意,说她待了一个冬天也定然闷了,允她出门一日好好放松放松,也可长长见识。
  常润之心里微暖。
  老太太即便是要用她的婚姻来获取某些利益,却也没有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就这一点来说,常润之其实也已知足了。
  两者既然可以兼得,又为什么不呢?
  醉仙楼二楼,常润之定了一个包厢,此时她正坐在窗边喝茶。
  鲜卑使团已经走过去了,趴在窗边的常鸥还在赞叹不止。
  “三姐,他们怎么那么高啊!三姐,他们怎么那么壮啊?三姐,他们穿的衣裳怎么全是皮毛的啊!三姐……”
  常润之听着他提问,间或回答他一句,见他还趴在窗边,不由道:“人都走没影儿了,还趴在那儿看什么呢?”
  常鸥回头嘻嘻笑道:“他们走了,可下边儿人都还在议论呢,我听听他们说什么。”
  常润之失笑,想了想退了包厢,让常鸥和她去大堂里,要了一壶茶。
  “大堂里人多,他们谈事儿也很是大声,你听个够。”
  常润之捧了茶盏暖手,常鸥则竖了耳朵认真听着。
  醉仙楼大堂已经满座,不管互相之间认不认识,对此次鲜卑使团的到来都有很多话要说。
  你一句我一句地谈着,渐渐就说到了鲜卑和大魏的关系上来。
  有人出言愤愤不平:“每隔几年咱们大魏就要和鲜卑战一次,每次战后不管输赢,都要给鲜卑粮食布匹,为什么就不能把鲜卑给灭了!也省得每次为鲜卑之事,付出一大笔费用。”
  有激进的,自然也有温和的。
  “咱们大魏万国来朝,岂能行那等粗蛮之事?”
  如此,大堂里的人便由这个问题分成了两派,辩论不休。
  常润之听得有趣,两边人都说得十分有道理,辩论氛围很是热烈,两边的辩才也着实了得。
  常鸥也听得认真,听累了,他不由扭头问常润之:“三姐,你觉得哪边说得对?”
  常润之笑了笑。
  这种民族之间的问题,向来不是那么好回答的。
  “三姐?”
  见常润之不语,常鸥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
  常润之无奈地看向他,道:“道理都有,但战与不战,其实根源在鲜卑。”
  常鸥不解,常润之便道:“这是三姐的一点儿想法,我只说说,你听听就是。”
  常鸥忙点头。
  “从目前来看,圣上是不希望对外举兵的。也就是说,从大魏的角度,圣上并不想战。”常润之轻声道:“换言之,只要鲜卑不进犯大魏,大魏是不会先与鲜卑打仗的。所以我说,战或不战,根源在鲜卑。”
  “打仗不好。”常鸥皱眉嘟嘴:“打仗会死人。”
  常润之摸了摸他的头:“小四的心肠真软。”
  “三姐,可以不打仗吗?”
  “可以呀。”常润之道:“除非鲜卑打仗就仅仅是为了粮食布匹,而不是其他。”
  “其他?”常鸥不懂。
  常润之顿了顿,轻声道:“比如,志在中原之类的。”
  常鸥顿时倒吸一口气。
  “他们敢!”
  一边说着,常鸥拍桌要站起来。
  常润之忙安抚住他:“别激动,不是说了让你随便听听就是了吗?”
  常鸥这才忿忿不平地又坐了下来。
  只是姐弟俩都没想到,他们的谈话从最开始就已经让邻桌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注意到了。
  那男人饮着茶,面容陷在阴影里,只能看到握着茶盏的一只手骨骼纤细,盈白修长,端的好看。
  常鸥生了会儿闷气,又忍不住问常润之:“那……要是他们并不敢染指咱们大魏,这样能不打仗吗?”
  “当然可以了,鲜卑人虽然个个瞧着都很粗鲁野蛮,但又不是傻子。若能不打仗却可以获得粮食布匹,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偏要生一场战事呢?”常润之道:“可大魏人也不是傻子啊,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给他们粮食布匹呢?”
  常鸥便挠了挠头:“可每次打仗过后,还不是要给鲜卑那些东西……还不如不打仗直接给呢。”
  常润之便无奈笑道:“你都能想到,朝堂大臣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可要是不打仗直接给,咱们大魏的面子又放在哪儿?打仗,是为了不输面子,让所有人知道大魏不惧一战;而战后给鲜卑粮食布匹,是为了彰显大魏的国富民强,告知天下,大魏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心胸之宽广,无可及也。”
  常鸥张了张嘴巴:“可是、可是……”
  他明明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常润之拍了拍小少年尚显瘦弱的肩膀:“姐知道,你只是替那些守在燕北关,奋力抵御鲜卑人的将士们不值。”
  常鸥忙不迭点头,脸色涨红:“为了面子,就可以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吗?这是不对的!”
  常润之顿了顿,不由叹息道:“是呀,可是……小孩子才分对错,而大人,只看利弊。”
  常鸥不满道:“三姐,我不是小孩子。”
  “嗯嗯,小四是小男子汉了,再多吃点儿饭,以后就是大男子汉了!”
  常鸥立马满足了,嘿嘿笑了笑。
  常润之便趁机将话题扯开,说时候不早了,该带常鸥回去了,不然钱姨娘又要唠叨他。
  常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常润之离开,走得不远,还能听到他握拳坚定地说:“我以后要练武,当大将军,让鲜卑蛮子不敢再借着打仗向我们讨要粮食衣裳!”
  姐弟俩的声音再不可闻,原先背对着常润之坐着的男人缓缓起身,身边伺候的两个人忙上前道:“爷,要回府了吗?”
  男人轻应了一声,转过身来。
  大魏男子以阴柔为美,靠熏香之点缀来彰显身份。但这个男人,瞧着也有上位者之势,容貌虽然昳丽,却自有一股十足男子气概,且他身上并无熏香,倒不知道他是何身份。
  再近看些,阳光照耀下,他一双眼瞳却不似寻常人那般棕黑,反而泛着幽幽的蓝冷光。观其面容,与京城歌舞司中那些美貌的外族人有两分相似。
  想必这男子是有外族血统的。
  他抬步欲走,却又顿了顿,道:“去瑞王府。”
  “是。”两个下人忙应道。

第十六章 王府

  元武帝封了王的五个儿子的府邸离宫城都有一段距离,只有太子府紧邻皇城。这当中,瑞王因是最“没出息”的,他的府邸便离得最远。
  主仆三人到达瑞王府,瑞王府的门房见着人忙上前来迎,瞧着对当前一人的到来倒是司空见惯了的。
  男人也不用他引,自己跨步便朝着瑞王平常会在的书房而去。
  说是书房,书架搁置的地方并不大,更宽阔的却是旁边一个空旷的“工作间”。这是瑞王平常刨木头、锯木头,做木匠活的地方。
  果不其然,瑞王正拿着一架平刨在木头上刨得欢快,刨花飞扬。瑞王的头上也沾上了些。他嘴里还叼着一支用来画线的墨笔,双腿岔开,毫无贵族风范。
  “哟,你怎么来了?”
  瑞王听得声音,抬眼瞄了男人一下,笑了一声,倒没停下手里的话,只继续忙碌着。
  男人也不觉得被怠慢,自己找了条凳子,稍微吹了吹上头的灰,便撩袍坐了下来。
  “鲜卑使团进京了,宫宴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吧。”男人的目光也落在瑞王刨木头的手上,神情专注:“太子他们想必又有一番争吵,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瑞王笑了声:“那样的场合,轮不着我插话。”
  “但要是必须让你说话呢?”男人声音很平淡。
  “那就打太极呗,这三年不都这样过来的。”
  瑞王停下手里的活,耸了耸肩,将被他刨得表面光滑的木头拿了起来,示意给男人看:“你五嫂前两日说,娘家陪嫁给她的梳妆盒木盖子上裂了缝,我谋划着给她换个新的。你瞧着怎么样?”
  男人无奈地道:“我没用过梳妆盒。”
  言下之意是问他也白问。
  瑞王便嘿嘿笑了笑,把手里的木头放下,从一旁拿过一条麻布帕子擦了擦手。
  “你五嫂昨日进宫去给母妃请安,说母妃想你了。你瞧着什么时候有空,递个牌子进宫,去和母妃说说话。”瑞王顿了顿:“似乎……莫家那边往母妃跟前也递了话。”
  男人脸上原本平和的表情忽的阴了下来。
  瑞王瞅着他的脸色,便叹了口气:“都两年了,你还耿耿于怀?”
  “倒不至于。”男人道:“就是他们隔段时间就要用各种理由来我面前晃悠一下,提醒我莫氏的嫡妻身份,我就觉得有点恶心。”
  两个正说着,听得府上来客的瑞王妃常沐之匆匆赶了过来。
  “五嫂。”
  男人忙起身相迎。
  常沐之免了他的礼,笑着让人上茶,埋怨瑞王道:“客人上门,你这主人怎么当的,连杯茶都不招待。”
  瑞王嘿嘿笑:“九弟又不是外人。”说着便对男人眨眨眼睛:“是吧九弟?”
  男人无奈一笑。
  这个男人,赫然就是当朝九皇子,刘桐。
  常润之不会想到,她曾经与这个老太太中意的孙婿人选擦肩而过过。
  下人上了茶,瑞王夫妻与刘桐便坐了下来,品茶聊天。
  “九弟今日前来是为了公事?”常沐之温和地问刘桐。
  瑞王看了刘桐一眼,道:“若是为了宫宴之事,你倒是不必担心。他们吵闹归吵闹,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我也还应付得来。”
  朝堂之事,瑞王并不避讳常沐之。
  常沐之虽然并不因此自傲,有时候也会说点儿自己的想法,但若是涉及到比较机密的事情,她还是会自觉告退。
  这也是瑞王看重她这个嫡妻的原因之一。
  现在瑞王和刘桐似乎说的并不是什么机密事,常沐之便也插言道:“九弟无须担心,这三年你五哥旁的没学会,明哲保身这四个字他还是懂得的。”
  瑞王笑笑,见刘桐还是一副微微蹙眉的模样,不由停顿片刻后问道:“怎么,你有听说什么?”
  刘桐颔首,轻声道:“太子想要插手兵部了。”
  六部当中,户部已是太子的地盘。其余五部,祁王掌管吏部,礼王担礼部左侍郎的职位,祝王任刑部巡查使司,瑞王挂职兵部,岑王任工部员外郎。因都是王爷身份,所以也没有确切的各部官位。但从掌权上来说,太子之下,掌权最多的是祁王,最少的是瑞王。
  太子在继户部之后,总算要向最没存在感的瑞王所在的兵部插手了吗?
  瑞王听言顿了顿,倒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想要把我彻底踢出去?”瑞王若有所思:“我挂职兵部,虽然没做什么对兵部有用的事,但也没犯错。想把我踢出去,总要找个理由吧。”
  刘桐点头:“太子似乎是想在这次宫宴上做文章。”
  “在鲜卑人跟前?”
  瑞王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向觉得,就算太子喜爱权势,想要揽权,那也都是他们刘家内部的事,在对外的问题上,太子还是拎得清的。可要是真如九皇子所言,太子想要在宴请鲜卑使团的宫宴上做手脚,让鲜卑人看刘家王朝的笑话,那可真是……
  瑞王一时有些无语,还是刘桐开口道:“太子具体要怎么做,我无从知道。五哥到时候要不称病不去?”
  “若是太子打定主要,我便是不在场,也无济于事。”瑞王微微蹙眉:“他志在兵部,我在兵部不过一闲职,于我倒是不怎么相干。”
  刘桐便叹了口气。
  “若是让太子这般发展势力下去,今后可怎么办?”
  “所以让你乖乖跟在他底下办差,不要得罪了他。”瑞王笑道:“至于今后的事……祁王兄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谋权的。”
  “那这次宫宴——”
  “顺其自然吧。”瑞王顿了顿:“称病不去倒是个好借口,我也懒得看他们那副嘴脸。正好这两日着实有些累,也不算是欺君。”
  常沐之顿时看向他,既喜又嗔:“让你别做这活儿,你偏要做。”
  “给你做个结实的,正好我也练练手。”
  瑞王拍了拍常沐之的手背。
  瞧他们夫妻俩腻歪,刘桐便起身要告辞。
  常沐之忙拦住他,留他用午膳。
  刘桐道:“五嫂不用客气了,我回府去用就好。”
  “你府里也没个主事的女主子,这会儿回去,且要等一会儿才能用午膳呢。”
  常沐之说到这儿,却是顿了顿,想到祖母同她嘱咐的话,面上便更热情了些:“正好陪你五哥多说说话,这两****尽泡在这边儿弄木头了。”
  瑞王便也趁势邀请刘桐。
  刘桐盛情难却,只得留下来蹭一顿饭。

第十七章 朝局

  瑞王不喜奢侈,王府里的一应用度能省则省。
  瑞王夫妻二人饮食都清淡,刘桐也不爱吃太过咸辣的东西,这一顿饭倒是吃得舒服。
  饭毕,常沐之命人撤下碗碟,上了香茶。
  瑞王询问刘桐这段时间在太子府办差的情况。
  因元武帝偏爱,太子手里握有最多的资源,便是其他几个已经成年却没有封王的皇子,都在太子麾下办事——当然,明面上是为太子效劳,但暗地里到底忠于哪个王爷,便各有说头了。
  比如九皇子刘桐。
  他存在感低,但再怎么样也是个皇子,总要为皇帝办差。
  刘桐“不祥”的名声在外,元武帝对他也有些忌讳,没有用他。太子却是看在他和瑞王有两分交情的份上,把他揽在麾下,既多一个助力,又能借他来拉拢瑞王。
  但比较核心的事情,太子自然是不会让刘桐插手的。让刘桐插手的,都是些细微小差事。
  刘桐便道:“也没什么,就跟往常一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经我手的差事,涉及数额最大的也不过几百两。”
  说到这儿,刘桐顿了顿:“户部入国库的赋税我虽然没有察看过账册,但估算着,太子从里面做手脚贪污的至少有这个数。”
  刘桐比了五个手指,瑞王心领神会:“他就靠着户部捞钱呢。”
  瑞王叹气摇头:“堂堂太子,要用钱财来笼络人心……”
  瑞王一直觉得太子有些过于焦虑了。
  他既是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何苦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揽权?只要他认真办差,提防其他兄弟的算计,安安稳稳的,等到父皇百年之后,皇位就是他的,又何必现在做这些事——若是让父皇知道,反而让他辜负了父皇托付江山的信任,失了圣心,得不偿失。
  瑞王心里清明,却也不欲同太子说这话。
  依太子多疑的心性,这话说了,恐怕还以为他对皇位也有想法。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与这些兄长也没什么交情,更别说他们的母妃或多或少还都给过自己母妃脸色看,瑞王更加不欲掺和进他们中间。他们想斗,就让他们斗吧。
  刘桐点点头,想了想道:“还有一事,太子府没有对外宣扬。”
  “哦?何事?”瑞王好奇道。
  刘桐道:“太子妃有孕了,似乎是脉象不稳,所以太子也没有上奏。”
  常沐之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太子妃总算是怀上了?”
  太子今年已二十六七,却还没有嫡子,太子妃过门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如今又有身孕,太子自然期盼是个儿子。
  “这是喜事。”瑞王道:“父皇知道了,定然高兴。”
  刘桐点了点头,顿了半晌轻声道:“不过,两位太子良娣该着急了。太子府也不一定就太平。”
  太子同元武帝不愧是父子,元武帝后宫人多,太子府后院的人也不少。元武帝纳妃是为了平衡朝堂,太子纳妾是为了拉拢各方势力。
  毕竟太子妃无子,将来太子登基为帝,这些太子府的后院女子,说不定就是一宫主院、将来帝王的生母。
  太子府后院中,太子妃和两位太子良娣的身份是最高的,她们各自出身的家族也是太子最有利的支持者。
  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现如今只有三个女儿在膝下,并没有生儿子。
  而两位太子良娣都已各自有一个儿子了。
  太子妃有孕后若是生下儿子,对她们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我就说,女人多了,麻烦。”瑞王嘴角轻扯出一个笑,颇为讥嘲:“看看父皇就知道,后宫的娘娘们那么多,儿子女儿也那么多,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久而久之,争斗自然而然就来了。”
  常沐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九皇子双手相叉,背靠着椅后,揉了揉眉心。
  常沐之见状不由关心道:“九弟似乎有心事?”
  刘桐低应了一声,默了片刻后道:“今日到醉仙楼,本是打算看看鲜卑使团来了哪些人,好先有个准备,不曾想倒是听了醉仙楼里一场辩论。”
  瑞王心思通透,闻言便道:“有关此次停战,与鲜卑议和?”
  刘桐点头:“同往常一样分了两派,一派认为朝廷这般做,是在助长鲜卑气焰,不赞同与鲜卑议和,主战;另一派则是觉得朝廷这般做,方有大国风范,并不觉有何不妥……”
  刘桐说到这儿,却是顿了顿。
  他想起那一对姐弟,想起那女子说的话。
  “五哥,”刘桐看向瑞王:“鲜卑隔几年就这么和我们打一仗,你觉得,他们是否仅仅是为了想要从我们这儿取得温饱?”
  瑞王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今日在醉仙楼中,听得一个女子言道,我们大魏和鲜卑之战,根源是在鲜卑。我来王府的路上细想了下,觉得她说的话十分有理。”
  刘桐沉吟道:“鲜卑若只是想要从大魏取得粮食和布匹,完全可以提出与大魏互通往来,以停战事,以养牧民。毕竟这些年来,但凡鲜卑和大魏有战事,最后都是停战议和、并由大魏向鲜卑交付粮布的结果。鲜卑应该清楚,大魏对鲜卑没有外侵之意。”
  瑞王颔首:“不错。”
  “五哥可还记得,曾经也有朝臣向父皇请示过,是否要在燕北关设立互市关口,与鲜卑人通商。鲜卑有牛羊马匹,大魏有粮食布帛,互通有无,可停战事。四年前鲜卑人战后来京,太子当众向鲜卑提了此事,但鲜卑却拒绝了。每每在寒冬之年,鲜卑还是会向燕北关入侵进犯……”
  刘桐看向瑞王:“五哥觉得,是鲜卑人真的排外,不希望中原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将鲜卑同化,还是……鲜卑有旁的野心?”
  瑞王闻言笑了笑,道:“鲜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鲜卑人人数有限,又无精良武器,而我大魏国富兵强,鲜卑想要进犯中原,根本不堪一击。他们若是不愚蠢,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刘桐道:“那这么说,鲜卑是不想被大魏同化?”
  “多半如此。”瑞王颔首:“大魏开国时还有的渤海国,经过几十年的同化,在先帝时不也归顺了大魏?鲜卑许是不想学了渤海罢了。”
  刘桐便叹了一声。
  “那这岂不是成了一个死局?父皇若是能派兵将鲜卑打得再无进犯之意,燕北关一片的人也就不用在冬天时担惊受怕了。”
  瑞王听得此言不由失笑:“父皇不会这么做,他得留着鲜卑,做大魏的磨刀石。”
  刘桐顿时惊愕。
  瑞王低叹了声:“鲜卑之患,父皇不是消不了,只是他需要借着鲜卑来提醒朝中众臣,还有咱们这些个皇子一件事——大魏,不是铁桶江山,不是真的海晏河清。用鲜卑给予警醒,这是父皇深藏的用意,提醒大魏不可重文轻武,耽误练兵。”
  瑞王抬头看向刘桐,问他道:“你既然记得四年前之事,就应当知道,也就是在在鲜卑使团走后,父皇才立了太子吧?”
  刘桐点头。
  “我私下里想着,正是因为太子当众向鲜卑提了此事,父皇才会立他为太子。”瑞王轻声道:“太子乃嫡出,父皇对他一向偏爱,却也知道他能力平平,所以迟迟没有立他为太子。而鲜卑一事,父皇看到了太子希冀与鲜卑和平的‘仁心’,所以才想将江山交付给他。鲜卑之患,父皇会让太子在登基后解决。这是为助他登基而予他政绩。”
  对瑞王的一番猜测,刘桐有些瞠目结舌。
  他一向知道自己五哥极其聪慧,却也没想到他看事情会这般长远,思虑这般清楚。
  若五哥是太子,将来的大魏……
  想到这儿,刘桐顿时屏息,暗骂自己乱想。
  五哥不想卷入太子和其他四位王爷的争斗之中,他这种想法万万要不得,一个不慎,岂不是害了五哥?
  刘桐将鲜卑的话题翻了过去,与瑞王闲话了几句家常。
  常沐之找准机会对刘桐道:“九弟如今都弱冠了,王府里还空荡荡的,什么时候娶个王妃,也好替你掌掌家啊。”

第十八章 口风

  常沐之之前回安远侯府时得了老太太的嘱咐,要她探探九皇子的口风。
  常沐之当然也乐得姐妹变妯娌,所以也十分热心促成此事。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自然要仔仔细细问一问。
  刘桐对此却有些兴致缺缺。
  “也不是没有娶过,娶了不也就那样么?”刘桐耸肩,又玩笑道:“五嫂可是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话的,难道五嫂看好了哪家姑娘,想要做媒?”
  “你五嫂要是愿意给你做媒,你该偷着乐。”
  瑞王笑骂刘桐一句,又认真道:“不过小九啊,你的确也该正经娶个皇子妃回来了,省得莫家那边时不时来你跟前骚扰一通。”
  提到莫家,刘桐就有些恶心。
  莫氏是刘桐发妻,虽然两人成亲不过俩月,也基本没什么交集,但她占了九皇子嫡妻的名分,上了皇家宗蝶。
  这桩婚事,做媒的是太子,刘桐是奉旨娶妻,之前和莫氏没有过交集。
  他也曾幻想过和妻子琴瑟和谐。
  可没想到,妻子过门那日便摔断了腿,然后就一直养病,不过两个月还是“病逝”了。
  而他,就因为此事,联系上他母亲的死,便成了皇子们口中的“不祥之人”。
  他的母妃是前朝时西域莎车国国王的后裔,本身便有好些血统。他出生时,眼睛泛蓝,被钦天监的人视为“异族”,不见喜于皇帝。年幼时,母妃愉贵人于宫室中起舞而亡,更给他的周身添了一层诡异色彩。
  直至成年,太子做媒,皇帝下旨,莫家女进了皇子府的大门。
  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今后他也可以安心办差,没想到婚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莫氏在临死前,对他道明了其中的“真相”……
  他厌恶、愤恨,却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认真办理了莫氏的丧事。
  他告诉瑞王,莫家女儿其实早就病入膏肓了,却没有上报,害他白担了克妻之名,所以他对莫家无一丝好感。
  瑞王想要上禀天听,他给拦了下来,说莫氏为人还是不错的,不想让她在地下不宁,况且,也不好得罪太子。
  太子有一个生有儿子的宠妾,与莫氏是姐妹。在太子府里,这位莫孺人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和两名太子良娣。
  瑞王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愿,将此事瞒了下来。
  但其实,这并不是真相。
  真正的真相,刘桐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他一向敬爱的五哥他也没说。
  每每莫家人以他的岳家自居、太子在他面前吩咐他办事时,这种厌恶愤恨的情绪就在上涨。
  他多么希望能看到太子倒台的那一天。
  但如今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刘桐想着,双手握拳,手背上冒出青筋,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常沐之吓了一跳,瑞王皱眉唤他:“小九!”
  刘桐回过神来,忙躬身致歉。
  “小九……”常沐之面色复杂:“昨日我入宫时,母妃说起你的婚事,莫家人都去母妃跟前递了话了……莫氏已身故两年了,你也该重新娶一房妻了。莫家那边一直紧盯你不放,不觉得你克了他们家闺女,还想着嫁一个女儿给你,若是你不自己替自己打算,等莫家开口,太子作保,这婚事,你还不是要任由旁人做主?”
  瑞王所知的“真相”,瑞王妃当然也知道。
  他们夫妻都是守口如瓶的人,所以就连瑞王生母显嫔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还觉得莫家不错,道他们不受那流言蜚语的影响,实在难得。而莫家如此看好刘桐,让她很是欣慰,自然很是努力去促成与莫家的婚事。
  天知道,刘桐恨不得离莫家越远越好。
  可常沐之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了刘桐心里。
  便是娶家世平平,毫无长处的女子,也好过和莫家再有交集。
  这样一想,刘桐便起身向常沐之认真行了一礼。
  “多谢五嫂替我考虑,为我操心。”刘桐低叹一声:“若非五嫂提醒,恐怕我现在还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常沐之心下宽慰:“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
  她顿了顿,直言道:“九弟,你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刘桐摇了摇头:“不瞒五嫂,我之前……没想过娶妻之事。”
  瑞王便道:“如今你五嫂既然提了,你合该想想。小九啊,你可有心爱的女子?”
  “啊?”
  刘桐顿时一呆。
  瑞王对他挤了挤眼:“我和你五嫂,成婚前就是互相认识并喜欢上对方的。这男女啊,还是要看对眼了,才好在一起。”
  常沐之顿时脸色红红。
  常润之若是能看到这一幕,心里应该就能明白,老太太说当初瑞王和大姐的婚事,她使了手段,想必就是摸准了瑞王的性子,让他们先有感情吧。
  刘桐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道:“我一个不祥之人,那些女人躲我都来不及。”
  “你也别妄自菲薄。”瑞王摇了摇头:“既然你没有心爱的女子,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也好让你五嫂替你看看,可有哪家姑娘合适。”
  瑞王这一问,倒让刘桐有些茫然。
  “嗯……”他难得露出一丝窘态:“不多事儿的就行。”
  瑞王失笑:“你这倒是说得简单。相貌、家世、性情,这些总能说上一两句吧?”
  常沐之很是殷切地看着刘桐,刘桐想了会儿,道:“相貌不强求,不至于看不下去就行。家世么……也没什么要求,我这样的,也不想娶个高门大户的祖宗回去供着,还要操心岳家,小门小户的就可以了。至于性情,温顺一点就好,软中带刚,能撑得起一个皇子府,掌得了家的就可以了。”
  常沐之细细比较了下,觉得除了家世方面,三妹倒是都蛮符合的。
  可这问嫡女庶女的,听上去似乎有些奇怪。
  她踌躇了下,脑子转了个弯儿,笑叹道:“九弟的要求也挺简单的。哎,还是男子好啊,便是再娶,也还能说出一两点要求。女子再嫁……可连要求都不敢说。”
  瑞王心思玲珑,一听常沐之提女子再嫁之事,便明白说的是她娘家三妹。
  “在为你妹子担心呢?”瑞王轻声问道。
  “可不是吗。”常沐之惆怅地低头,道:“润之和离回来后,现如今跟在老太太身边儿,我看着她倒是挺平静的,就是有些愁她的婚事。老太太也同我抱怨来着,说润之这身份,再嫁,可不好嫁啊……”
  刘桐听得不甚明白,他倒也没那好奇心多问。
  但常沐之却是要通过这个话,打开话题的。
  常沐之道:“老太太说了,润之和离再嫁,许是只能找那续弦的。可就是续弦的,也不一定要找润之这样的。”
  话题关乎自己的妻妹,瑞王倒是不好说话了。
  哪知常沐之却问瑞王:“王爷,你说……咱们遇着那会儿,我若是个和离待嫁的妇人,你可还愿意娶我做正妻啊?”
  瑞王有些懵,他没想到王妃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不知怎么回答。
  还是刘桐笑言道:“五嫂,我五哥可不是那种世俗的人,他既喜欢上你,自然会把你娶回来的。对吧五哥?”
  瑞王找着台阶下,忙不迭点头。
  常沐之知道刘桐是在为瑞王解围,轻哼一声道:“我当时若已是个妇人,怕是你五哥压根起不了那心思,我还不了解他?”
  瑞王忙表心意,说自己不是那种人。
  常沐之也不拧着不放,寻了话头问刘桐:“那你呢九弟?你可会瞧不起和离女子,认为其不配为妻?”
  刘桐正色道:“五嫂说笑了,我是个鳏夫,拿什么瞧不起与我一般不幸之人?”
  “你这话倒是说得好听。”常沐之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
  刘桐却很正经道:“五嫂,我是说真的。和离之人,男子倒也罢了,受到更多非议的,多半是女子。世人已经给这样的女子不公的评价,我为何还要在这样的不幸之上,再洒一把盐呢?”
  常沐之定定地看了刘桐一会儿,终于是满意点头:“九弟,你所说的皆出自肺腑。我信你。”
  刘桐轻轻一笑。

第十九章 身份

  刘桐走后,瑞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常沐之:“你什么花花心思呢?想把你妹子配给小九?”
  常沐之讶异道:“你瞧出来了?”
  “你把小九和你妹子的情况一块儿说,又问他那些看不看得起和离女子的话……那么明显,我还能瞧不出来?”瑞王轻哼一声:“不仅是我,怕是小九也看得出来你的用意。”
  “那他这样说……”常沐之顿时激动起来,瑞王却打断她的话头:“这事儿,你别掺和。”
  常沐之皱眉:“怎么了?九弟不是说他不会瞧不起那样的女子吗?”
  “高门贵女,和离过后的,九弟这样嫡妻去世的,倒是可以娶。”瑞王很是直接:“你娘家妹子那样的情况,配九弟,身份上恐怕还是不够吧。毕竟你妹子,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常沐之忍不住道:“润之自小乖巧懂事……”
  “性情上或许他很适合小九,可身份上,她就是配不上。”
  瑞王截断常沐之的话,认真道:“我只是告诉你客观事实。”
  常沐之听到这儿,也不激动了,想了想道:“老太太觉得九弟适合润之,让我先探探九弟的口风。这件事我之前没同你说,想先看看九弟的反应。如今你既知道了,我便也跟你透个底。我瞧着九弟是不会看不起润之那样身份的,若是他们真能成,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瑞王无奈道:“的确是一件好事,可这茬话,不能你来提。”
  瑞王细细跟她分析:“你现在就看到你妹妹的未来,却没想想这其中的关节。你妹子是和离归家的,又是庶出,将她说给小九,在旁人眼中或许还认为我们是轻慢小九。”
  瑞王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莫家有意再与小九联姻,太子那边想必是希望积极促成此事的。你在当中插一脚,莫家的反应暂且不需要理睬,可太子呢?一旦你提出此事,以太子多疑的性格,必定会认为是我授意,最起码说,我是在打他的脸。”
  常沐之仔细想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小九的性子我知道,他之前说的那话,确实是真心话。他并不会对和离归家的女子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愿意娶你妹子。毕竟他连你妹子是圆是扁还不知道呢。”
  瑞王笑了笑,又道:“老太太只是让你来探探口风,你口风已经探到了,就抽个空去回了老太太就行了。其他的事,自有老太太安排。”
  常沐之恍然,无奈地笑笑:“天天处理府里的事情,倒是把脑子给困住了,没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你脑子清楚。”
  瑞王得意一笑,道:“所以你记住了,凡事多听听我说的。”
  “美得你。”
  常沐之横了他一眼,问了丫鬟时辰,与瑞王闲话了两句,便去哄儿子午歇了。
  把孩子哄睡后,常沐之迫不及待地去了安远侯府,告诉了老太太自己探口风的结果。
  韩氏听了,自然高兴,又问了常沐之许多有关刘桐的问题。
  常沐之自然也都一一回了。
  说话的时候,常润之也在一边。
  她倒是想避开,老太太不让,说让她听听也有好处,免得她到时候再重复一遍。
  等老太太问到有关莫氏的事情时,常沐之便有些为难。
  “祖母,不是孙女儿不同你说,是这件事吧……九弟不让说,王爷也让我守口如瓶。”常沐之轻声道:“不过祖母放心,九弟对莫家,是真的不喜。不然莫家想要再嫁一个闺女给九弟的意图那么明显,九弟早就高高兴兴接下了,。”
  韩氏心里有些忧虑:“可那莫家……”
  说起莫家,那也不是一般的家族。
  大魏如今留存的三公四侯中,三公分别为镇国公、辅国公、安国公。这辅国公,便是莫姓。
  莫家是个大家族,辅国公府只是其中一支。大魏开国那段时间,莫家曾经开馆授学,客下世族门生不计其数,可谓桃李满天下,而这些学生,学成后多半都在朝廷任职。
  这便是莫家的人脉和底蕴。
  后来莫家“万臣之师”的名头太过响亮,引来皇帝的忌惮,遭到了打压。几十年里,莫家式微了,人才凋零,辅国公府方才站稳了脚跟。
  刘桐的嫡妻莫氏,出自辅国公府三房。
  这也是辅国公府最拔尖的一房了。
  老太太对莫家没什么好感,觉得“文人多奸”。几年前老太太知道莫家上赶着送女儿进太子府的事,还曾经数落莫家早已丢掉了老祖宗的气节和底蕴。
  “祖母这般厉害,那莫家,祖母定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常沐之笑道:“我家王爷说了,老太太睿智精明,凡事有老太太安排,定然出不了岔子。”
  韩氏当然知道常沐之在拍马屁,但她听着也受用,遂笑骂常沐之道:“你这小嘴可是越发甜了。”
  “孙女儿冤枉,那是王爷说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常沐之腻着老太太撒了会儿娇,却听丫鬟来说,宫里来了口谕给安远侯,说是明日宫中宴请鲜卑使团,令安远侯携命妇前去。
  老太太道:“知道了,该准备的,让你们太太准备着,同往年一样就行。”
  宴请鲜卑使团是每一次大魏和鲜卑战后都会进行的活动,老太太已经司空见惯,不觉得稀奇了。
  常沐之起身道:“祖母,我就先回去了,王府那边想必也有相同的意思,我得回去看看。”
  “行,到时候在宴上,咱们祖孙再寻空说说话。”
  “祖母,王爷最近身体欠安,我们还不知道会不会去呢。”常沐之轻叹一声,看了眼常润之。
  瑞王说常润之的身份配不上刘桐的事情,仍旧让常沐之耿耿于怀。
  一想起他认真陈述说自己说的是“客观事实”的话,常沐之就觉得心里不痛快。
  润之哪儿不好了?她也是堂堂安远侯的女儿啊!
  常沐之抿了抿唇,突然对韩氏道:“祖母,您要去宫里,不如带上润之好了,也让她在贵人面前露露脸。”
  常沐之对韩氏眨了下眼睛,韩氏立刻明白了过来,连连笑道:“润之以前性子太腼腆,带她出去她也拘谨得厉害。现在她性子好些了,是该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了。你这提议非常好。”
  常润之看着那祖孙二人就这般决定了她明日的行程,不由无奈地垂头失笑。
  真当她没看见她们私下里的小动作吗?

第二十章 宫宴

  一夜无梦,常润之第二日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
  姚黄魏紫伺候了她起身,给她换了衣裳。
  老太太已经说了会带她进宫参加此次宫宴,昨晚上便将要穿的衣裳给送来了。
  宫中规矩多,忌讳也多,在礼数上必须让人挑不出毛病才好。
  姚黄在仔细检查她身上穿戴的是否有不妥之处,而魏紫则在她耳边絮叨一些宫中的事情,包括宫妃们的忌讳、宫妃们的关系,以防万一。
  鲜卑使团每次来大魏京城,都会举办这样的宫宴。
  群臣百官,皇族宗室,乌泱泱一大片人,光是气势就不是那二十来个使团成员所能比得了的。
  元武帝借此向鲜卑展露大魏的繁荣富庶,人杰地灵。
  换言之,元武帝办宫宴就为了两个字——显摆。
  对元武帝来说,这是向鲜卑展示大魏国力的机会。
  但对其他参加宴会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次比拼的机会。
  就常润之自己来说,皇宫这样复杂的地方,宫宴这样复杂的场合,她是不想参与的。
  人多事杂的,容易出事。
  她也同老太太说了,不想去。
  但老太太没同意。
  常润之知道老太太的想法,也不愿意忤逆了她。
  所以她现在认命地听着魏紫唠叨。
  “姑娘,奴婢和姚黄不能跟着您进宫。”魏紫絮叨完了,有些忧心忡忡地对常润之说:“您没进过宫,可要记得一直跟着老太太和太太啊……”
  常润之颔首,轻笑着安抚她道:“别担心,不会出乱子的。”
  “可奴婢昨个儿做梦,梦到您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了,裙裾被掀……”
  魏紫话没说完,姚黄便朝她脸上拍了一巴掌:“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常润之顿时笑了起来,突然觉得宫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陪着老太太用了早膳,等到常景山和小韩氏前来请,老太太便带着常润之出发了。
  马车里晃晃悠悠的,在常润之被晃悠得几乎要睡着了的时候,总算是到了。
  大魏宫城处于京城中央,宫墙巍峨,整体呈黑红色调,端庄大气。城墙高有三丈,御林军围绕宫城值守,身穿银铠黑甲,手拿长矛缨枪,一股威严之势扑面而来。
  常润之不由闭了口气。
  这般庄重森严的场面,前世她除了看阅兵式,还真是从未感受过。
  过了宫门,在指定的地方就得下来,步行入内。
  甬道长长,常润之老实地跟在小韩氏身边,不时打量每隔一段距离便低头“站岗”的黄门宫娥,偶尔还能遇见一两位女官。
  大魏是有女官的,她的庶姐常沁之便曾是宫中女官,于吏部供职。
  女官多半都是世家女子担任,职位高低凭借身份地位和能力来定。
  常润之便见到了一位女官,身后跟了几个宫娥,笑容大方,款款而行。瞧着服饰和浑身气质,似乎是地位不俗。
  韩氏等人见到她,便停下步子,微微躬身,那女官也停了下来,非常规矩地对韩氏行了个礼,再径直而去。
  小韩氏见她目露好奇,便轻声提醒她道:“瞧方才那位女官的衣着,应当是勤政殿女官。”
  勤政殿是元武帝除了含元殿、宣政殿之外另一个常驻的、打理政务的地方,能在勤政殿做事的女官,不一定出身极高,但能力绝对不会弱,对其礼貌一些自然没坏处。
  从命妇们对女官的态度可以得知,女官的地位,是不低的。
  元武帝发妻纯悫皇后早逝,如今后宫由无子的贵妃掌管。宫宴上来的朝廷命妇,都要先去贵妃宫中请安,再由贵妃统一安排出席宴会。
  于是常润之见到了元武帝庞大的后宫妃嫔,还有老老小小的命妇、各家千金们,端的是衣香鬓影,美女如云。
  在这样的衬托下,常润之自然显得毫不起眼。
  给贵妃请了安后,贵妃笑容可掬让已到的人无需多礼,由着她们各自聚在一起说话。
  众人谢过,拘谨的气氛渐渐消散了。
  韩氏与几位老太太攀谈了起来,小韩氏也和几位太太凑到了一起闲谈。
  见常润之跟在韩氏身边,几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不由问起她来,听说是老太太的三孙女儿,倒也都知道这是那和离归家了的庶女,面上便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夸她。
  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笑得如平常无二:“以前没带这孩子出来见过世面,她又是个腼腆的,受了委屈只知道自己憋着。如今脱离苦海,倒是心境宽阔了些。”
  老太太开口,这话可就好接了。
  都是活成了人精儿的老太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有分寸。夸常润之夸得真心实意,一点儿不会让她觉得尴尬。
  常润之面上是如此,心里却毛毛的。
  作为话题的中心,她被一群老奶奶拉着手嘘寒问暖,笑着一一回应,脸上笑容差点挂不住。
  老太太们的战斗力太高,她有些吃不消哇。
  好在距离开宴没有多少时间了,陆陆续续有宫娥前来,将有品级有诰命的命妇家眷们一一引走。众人鱼贯而出,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拥挤混乱。
  常润之暗暗佩服。
  到麟德殿时,歌舞正热。文武百官、皇亲贵胄,都已一一坐好了。
  女眷们也纷纷落座。
  居于最高位的,自然是大魏君主,元武帝。
  常润之迅速瞄了他一眼。
  元武帝四十来岁,模样倒像有五十岁,应是这些年为大魏江山殚精竭虑的结果。都说他性情温和,这一看,面貌倒的确慈蔼。
  一国之君啊……
  常润之心里暗暗想,没想到她竟然见到古代的国家元首了。
  看过了元武帝,常润之又以他为中心,观察起四周的人来。
  元武帝左手方坐着一个头戴金冠的俊逸男子,瞧着有二十来岁,气势倒也足,只是眉目之间略有点儿阴沉,让常润之略微不喜。
  这必然是大魏的储君了。
  另外几位已封王的皇子坐在太子的身后,依次排下。
  常润之数了数,共有四个人。
  没见着她姐夫瑞王。
  而元武帝右手方则坐了两个异族男人,高大威武,常润之隐约有点印象,是那****在醉仙楼见过的鲜卑使团中的人。估计这两人的身份最高吧。
  一圈观察下来,常润之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心坐着,认真品尝起了美味佳肴,欣赏着轻歌曼舞。
  鼓乐齐鸣声渐弱,礼部礼官站了出来,开始唱词,传元武帝诏令,宴席开始。
  热闹便又继续了下去。
  元武帝向鲜卑使团展示了一场视听盛宴。
  鲜卑人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中央翩翩起舞的姑娘,豪迈地笑着说大魏女人肌肤白皙光滑,腰肢柔软纤细,就是不知道摸着手感如何,让大魏皇帝赏他们些个女人玩玩。
  声音之大,常润之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由皱了眉头。
  大魏的臣子们有一部分在与鲜卑使团说笑,还有一部分一言不发,就坐在一旁。
  常润之观察了下,发现冷着张脸的,多半都是武将。
  也是,文臣治国,武将安邦。见不惯鲜卑人作态的,自然是那些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与鲜卑交战的武人了。
  常润之不喜这些鲜卑人的无礼跋扈,有带了女儿来的各命妇也不喜欢那等浪言****。
  同往常一样,宴会进行到一半,男人开始推杯问盏时,女人就要转移阵地了。
  贵妃牵头,带领着人往太液池边去。

第二十一章 透风

  宴会所在麟德殿,正在太液池西侧一处高旷之地。
  从麟德殿下来,仍能听到上方的丝竹之声。
  已是春日,太液池相对静谧,池旁抽条的柳枝随微风摇曳,偶尔湖面荡起一丝涟漪,便可见鱼儿婉转游戏的身影。
  女人一扎堆,便是香风阵阵。
  老太太们已聚在一起聊天说话了,常润之便跟着小韩氏,往那妇人堆里坐着。
  贵妃居于高位,身边聚着另外几位嫔妃。
  小韩氏轻声给常润之介绍。
  淡妆浓抹,燕瘦环肥,元武帝真是艳福不浅。
  常润之一一认着人,小韩氏指了指静坐着垂头的一个宫妃:“那是瑞王爷的生母,显嫔娘娘。”
  显嫔娘娘相貌并不算出众,但周身气质温和,眉目舒悦,一看就让人很有好感。
  宫妃那一圈儿的人认完了,小韩氏又指了另一个圈子的人给她认。
  “那是太子妃和其他几位王妃。”小韩氏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两个穿了粉色衣裳,头上簪海棠花的,是两位太子良娣。”
  常润之讶异道:“太子爷将两位良娣也带来了?”
  小韩氏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冷嘲:“做给两人的娘家看罢了。”
  常润之倒是知道这太子。
  大概是因为有元武帝的言传身教,这位太子爷和元武帝一样的喜欢往后院收罗美人儿。太子妃、太子良娣,还有太子孺人、太子侍妾等,这些太子后院位份,都已经被占满了,可见人数众多。
  这当中,两位太子良娣的娘家,可谓是支持太子的势力中的中流砥柱。
  但看太子妃的表情,却显然对带着两个太子良娣一起参加宫宴,感到十分不痛快的,是以面色极差。
  这倒也不难理解。
  大魏开朝时,高祖下过旨,嫡子承位,方为正统。而凡为后者,后族必交权,以防后戚坐大。
  乃至如今,能登上皇位的,都是母族势力不大的。因多半是要保嫡子继位,所以皇后的娘家,要么是有名而无权,要么就干脆出身平民。
  而元武帝发妻纯悫皇后,她就是出身平民。
  也许是因为母族太没存在感,又加上皇后早逝,太子才对权势那般执着。
  不过,元武帝兴许是理解错了高祖的意思。
  高祖是不希望后戚坐大,所以才有那道旨意。
  可是元武帝将后宫当做了笼络朝臣的工具,却又给自己增加了那么多母族煊赫的儿子,使之成为太子强有力的对手……
  太子忌惮,各皇子自有思量,他们之间的争斗已是在所难免。
  常润之一方面挺可怜太子的,另一方面又对太子一些作为感到十分不喜。
  她的姐夫是瑞王,虽然瑞王没有争位之心,但从大姐回娘家时一些言谈之中品得出来,瑞王对太子也没有什么好感。
  现在见到太子将妻妾一起带来对外族的宫宴上,两个太子良娣一副主人家的态势……常润之心里暗暗骂了太子一句“渣男”。
  身为太子发妻的太子妃,将来太子继位,她就是皇后。
  既然可能是未来的皇后,那她娘家肯定没有势力。
  在两个娘家十分有权势的太子良娣面前,太子妃能端她的正妻架势吗?
  多半是不能的。
  所以太子妃脸色不好看,两位太子良娣言笑晏晏地代她招呼各位命妇倒是做得派头十足。
  太子压根儿没有考虑过太子妃的感受。
  常润之低声与小韩氏嘀咕了两句,小韩氏拍拍她的手,小声道:“那也没办法,两位太子良娣都已经有儿子了,太子妃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膝下还没儿子呢……少不得要憋屈着。”
  说到这儿,小韩氏就不得不欣慰:“好在你大姐二姐肚子争气……”
  话题便又拐到了两位姐姐的儿子身上去了。
  常沐之连生了三个儿子,常沁之则已有一个儿子,有了嫡子,自然更得夫君爱重,嫡妻位置稳固。
  陪着小韩氏坐了会儿,常润之便坐不住了。
  大魏人特别喜欢熏香,男人女人都有这毛病。所以这么一堆人聚在一起,鼻尖萦绕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香味。
  常润之平常不用香品,对香味也闻不大习惯,在这儿待久了,就觉得胸闷气短,脑晕晕的。
  小韩氏也知道她这毛病,见她面色有些不好看,又坐立难安的,便轻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母亲,我闷得慌……”常润之也不矫情,抚了抚胸口道:“我可否去池边走走透透气?”
  常润之知道宫中的规矩,也不敢贸然行动。
  小韩氏四周看了看,觉得应当没什么大碍,请示了老太太得了老太太准允,便让两个小宫娥陪着她一道去散散步。
  常润之心里欢喜,谢过小韩氏,带着两个宫娥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女人圈子,常润之觉得天空都亮堂了许多。
  她看向两个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宫娥,笑着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呀?来宫里几年了?”
  其中一个小宫娥便也笑着回道:“奴名赤芍,来宫里三年了,之前是在显嫔娘娘宫里伺候的。”
  另一个小宫娥道:“奴名婉白,来宫里八年了,之前是跟在常女官身边做事的。常女官出宫后,奴被调配到了勤政殿李女官身边做事。”
  常润之顿时问道:“常女官……是安远侯府的常二姑娘吗?”
  “正是。”婉白笑道:“是三姑娘的姐姐。”
  常润之立马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小韩氏让这两个宫娥陪着她呢,原来都是“关系户”。
  常润之面上便带了两分亲切,拿了出门前准备好的打赏给二人。赤芍和婉白都躬身谢过。
  常润之走了会儿,便看到沿岸不远处,由假山堆砌出来的怪石林,怪石林顶上有一处凉亭。
  赤芍对常润之道:“那儿在高处,风景也好,三姑娘要不去那儿坐坐?”
  常润之自然没有异议。
  三人慢慢拾阶而上。
  凉亭瞧着不算高,但脚下到底是石头堆出来的,有些难走。在假山堆里挤来挤去,冷不丁还会被碎石子硌脚。
  快要登上最后几节石阶时,常润之耳尖地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赤芍抬头讶异地道:“有人已经先来了。”
  凉亭位置掩映在假山之中,亭中即便有人,也是会被遮掩住的,所以常润之三人之前并没意识到这儿已有人在了。
  上面的人闻得动静,便也探身出来看,一个女官皱眉轻呵道:“太子妃在此处歇息,不知所来何人?”
  常润之顿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进退两难。
  还不待她出声,太子妃温和的声音便先响了起来:“无妨,既都已经到这处了,总不能让人家下去吧。将人请上来吧。”
  常润之躬身道谢,硬着头皮登上高处,进入了凉亭。
 
第二十二章 算计

  说起来,太子妃的出身倒不似纯悫皇后一般,是毫无权势的平民。
  太子缺钱,母族没有势力,当初要娶太子妃的时候,就属意家资丰厚的人家。
  太子妃娘家姓沈,是商贾起家,户部所得一年赋税中,百之三四出自沈家。虽然沈家无人在朝为官,但沈家经商,认识的家族权贵不少,与之有利益纠缠的自然多,这人脉便也不弱。
  正好沈家有嫡女适龄未婚,太子便欢喜地将人给娶了进来。
  有沈家帮忙敛财,太子在户部逐渐站稳脚跟,还能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的私库充实金银。
  可对出身商贾的太子妃来说,在太子府里,她比不过两位太子良娣的联合对抗,早年间还吃过她们的几次暗亏。
  太子妃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被锤炼地有些硬了。
  但对外人,太子妃从来都是言笑晏晏,不落人话柄的。
  便如现在见到常润之。
  听了常润之的自我介绍,太子妃恍然道:“原来是安远侯府的三姑娘。”
  太子妃眸中微微一闪。
  安远侯府的嫡长女是瑞王妃,这位三姑娘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也没见过。不过和这位三姑娘稍微交好些,想必没有坏处。
  太子妃的态度便更加亲切了些,让她坐下歇息。
  常润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笑着道:“臣女是个闲不住的,倒是扰了太子妃的清静,还望太子妃恕罪。”
  太子妃摇头:“那边香味太浓,我有些吃不消,便寻思着找个清新些的地方混混日头,倒是不想还有个跟我有同样想法的,这也是咱们的缘分。”
  常润之便点头说是。
  “你闺名是叫润之吧?”太子妃笑道:“常家三姐妹的名儿都挺好听的,你大姐是我弟妹,常来常往的,这倒是不用多说;你二姐从前在宫中做女官的时候,我也与她有过几次接触。今儿个一听你这名儿,我就猜你们或许是姐妹,果真没错。”
  常润之附和着应是。
  太子妃和常润之到底是头一回见面,聊了几句便有些找不着话说。
  不过有些话题都是相通的。
  女人之间能聊的,无非是一些身外之物,比如金银首饰、衣裳装扮,要么就是聊男人和孩子。
  太子妃见常润之年岁也不小,便笑问她可定亲了。
  常润之面上便微微一顿。
  太子妃到底是身居高位的,哪有哪种闲心关心某家某女的和离之事?
  常润之倒是不觉得尴尬,太子妃身后知道内情的那个女官不好意思地对她一笑。
  “太子妃不知倒也平常,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常润之笑道:“我嫁过人,不过前段日子……和离了。”
  太子妃面上便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当然,她这样身份地位的女人,想要和离都不可能,所以乍一听到有女人竟然和离,简直比听到她被休还要惊奇。
  “这……”太子妃没料想到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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